第5章 匪我愆期,子无良媒
次日早上,熟睡的云铎猛然睁开眼睛。
他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了力所难及的事情:逼仄的空间里,各种警报提示“滴滴”作响,耳机里有人在狂喊:“跳伞!跳伞!跳伞!9722跳伞!9723规避!”
耳机里,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平静又干涩:“9722来不及了!9723注意规避!”
云铎一愣,旋即,前方腾起了炫目的火球!他大吼:“9722!”耳机里一片寂静。只有静电“滋滋”地干扰声。
突然,巨大的飞机残骸向他迎面飞来!几乎垄断了视野!
那样真切巨大的濒死恐惧,在他醒来之后还有几秒让他动弹不得。
强迫自己压下眼泪之后,云铎微微地怔忡了一下儿,这里不是他的宿舍!
那么他在哪儿?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是了,这是他的家。
这个极熟悉的老旧天花板,好像老祖母温暖溺爱的怀抱,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儿,云铎不由恍惚了一下儿今年是哪一年?他是不是,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而真正把他带回现实世界的,是耳边的匀称的呼噜声。
云铎慢慢地坐起来,抱着被子看了看身边儿睡得哈喇子流满枕巾的曹琛,眨了眨眼才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床上有个汉子?他捂住脸,苦笑了出来。
看了看曹琛的睡相,云铎很有一种蹑手蹑脚、下床、拿手机拍照发微博发朋友圈的冲动。
犹豫了三十秒,云铎蹑手蹑脚、起床、拿手机、拍下了曹琛磨牙流口水的视频。看着这段儿小小的影像,云铎寻思:估计这几张照片发出去,曹琛玉面小生的演艺生涯就彻底完犊子了。
那种单方面掌握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美好感觉,让云铎孩子气的开心了好一会儿。
无声地笑了半分钟,云铎突然想起来:他早就不是孩子了,他已经三十岁了。
三十岁的男人有一堆正经事儿,而且要做好才行,这个叫做责任。
云铎捂住了伤口,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力有未逮,他愧对别人。
楼下传来“叮当”的声音,云铎慢慢地走下楼去。
厨房里有个女人在忙活着,穿紫红色碎花的反穿围裙,长长的辫子垂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一飘一飘的。围裙好眼熟,以至于一瞬间,云铎觉得在厨房里忙活的是他妈——他十二年前的妈。
于是他站在那里没有动,想让这个幻境继续一会儿。
他想好了:如果一会儿厨房里的女人回过头来罗里吧嗦地跟他唠叨,不许他去考招飞考试,他一定点头应承下来,再不任性了。
厨房里的女人显然也察觉到了后面的变化,她轻轻地回过了头,看清楚来人,立刻笑出一对小酒窝。
当然是甄蓁了!
甄蓁穿了肥大的T恤衫和只到大腿的热裤,漆黑的头发扎了一条长长的麻花辫,看起来小不隆冬的,很居家的样子。小小的甄蓁,从锅里铲出来一张薄薄的白面小饼儿,放在干净的瓷盘子里,递给了云铎:“醒了?那我煎蛋了。”
“刺啦”一声,厨房里弥漫着煎蛋的香味。
云铎于是乖乖地坐在甄蓁家窄小的客厅里等开饭,那感觉真的好像只有十八岁。
他想了想,才反应过来:“甄蓁,你哪儿来的面粉和鸡蛋?我们昨天不是就没吃的了吗?”
甄蓁百忙里回头,言简意赅:“买的。”
云铎嚼着烙饼问:“什么时候买的啊?”
甄蓁惜字如金:“早上。”
云铎有点儿不可思议:“这么早就出去了?”
甄蓁点了点头:“总要出去觅食啊。”她的语声干练,自信得好像一只母狮子。
煤气灶吞吐着快乐的小火苗儿,很快有奶香味传出来,嗯,甄蓁还煮了加糖的牛奶。
此时,被食物香气诱惑出来的另外一头大型哺乳动物曹琛也晃晃悠悠地从楼上晃了下来,他揉了揉眼睛:“啊,还有吃的啊。”
于是甄蓁再回头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状况:两个180CM+的成年男子,每个人端着一个空盘子,坐在餐桌后面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好像等着喂的狗……
甄蓁揉了揉太阳穴,开始煎蛋。
当第一份早餐摆到云铎面前的时候,曹琛怪叫了一声:“我比你们俩大!我是你们俩债权人!第一份早饭为什么不是给一家之主的?”
甄蓁皱了皱眉,把云铎眼前的盘子强行挪到了曹琛面前:“行了嘛?”
曹琛咕哝:“这还差不多。”拿起来就吃。
云铎满脸童贞地看着曹琛,含着勺子,无辜地说:“其实我已经舔过了……”
曹琛一双筷子凭空砸到了云铎的脑袋上。
云铎很委屈瘪了瘪嘴。
甄蓁扶着脑袋想,当父母真不容易:要把这俩傻儿子养大可真够让人费心的。
她决定回厨房去继续给自己做好吃的。她起那么早出去找吃的,真的不能委屈自己。
曹琛在她背后喊:“我也想喝牛奶。”
甄蓁头也不回:“跟牛说去!”
五分钟后,曹琛抱着热腾腾地牛奶杯问:“休假第一天,你们今天预备干嘛?”语气好像十几年前,他们就要放暑假似的。
云铎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渍:“养伤一般都干嘛?老实说我没什么经验。”
甄蓁歪着头建议:“躺着,睡觉,吃好的。一般都是这样吧。”
曹琛呵呵一笑:“你就按坐月子的伺候应该没错儿。”
云铎瞪了曹琛一眼,回头问甄蓁:“你今天干吗?”
甄蓁点着手指头说:“打扫房间、洗被罩窗帘、采购东西、我至少要在这儿住一个月呢。我要买洗衣粉、调味料、买点儿吃的、把WIFI开了,哎,你们俩谁陪我去买东西?”
曹琛叼着白面小饼指了指云铎。
云铎尴尬地翻了翻口袋儿:“谁能给我点儿钱?岛上还没有银行吧?有ATM取款机吗?”
曹琛默默地指了指甄蓁。
甄蓁皱眉:“你都上航母的人了,国家不给你钱吃饭的吗?”
云铎赧然地低下了头:“我的钱都赔给卖切糕的了。”
甄蓁扭头看曹琛,曹琛笑容可掬:“我也是哦。”
甄蓁叹了口气,翻出来钱包,大马金刀地拍给云铎二十张毛爷爷,一家之主似地吩咐:“贴补家用。省着点儿花啊。”然后她苦恼地问:“不知道以前的农贸市场海有没有?能不能买到新鲜的蔬菜?好多年没吃到海鲜面了。中午做海鲜面好不好?”
云铎大力点了点头。
曹琛开心地吹了个口哨:“我这两天不保持身材了!过两天再减肥。”
云铎满怀期待地问甄蓁:“那,我们晚上吃什么?”
甄蓁顿了顿,抓了抓头发:“晚上你们俩自己吃吧。我约了人。”
曹琛吹了个口哨:“有人要去相亲喽!”
云铎莫名所以地看着甄蓁:“真的呀……”
甄蓁有点儿脸红,她推着云铎的胳膊:“走走走,我们去给你买床单。”
事实证明,经过十二年的经济发展,仅就永无岛这个地方来说,并没有比当初发达到哪里去,充分体现了我国地区发展关系的不平衡。
要说不如当初发达都是客气了,简直是越来越抽抽,想当初辐照工厂还在营业的时候,乌央乌央上千个工人,再加上家属、配套和岛上原来的渔民,到处都是热热闹闹,有集有店的,女人们还可以手拉手去挑块料子。现在可好,只剩下一家勉强可以称作超市的小铺子还支撑着,规模大小比7-11还不如。
甄蓁和云铎肩并肩地站在一堆红底儿艳绿牡丹花儿的床单儿枕套前面儿狠狠地吞了口唾沫,就算花式不论,床单儿褶子上的黄印儿也够瞧的。
甄蓁不禁怀疑,可能她没考上大学的时候,这个炕单子就已经在这儿囤上货了。
命运啊,就是这样千回百转,兜兜绕绕,虽然历经了那么多年的额风风雨雨,这货该是你的总是你的,你跑也跑不掉。
云铎端详这块儿布了半天,说:“要不然……就这样儿吧……反正也不贵……”
甄蓁回头看了看云铎:“过两天不用了,改一下儿还能穿去戛纳走秀是吗?”
云铎好脾气地笑一笑:“你去走,一定好看!”
甄蓁就不理他了。
那天他俩扫货似地买了很多东西,从被面儿到蚊香,从香油到筷子,从刷碗布到洗洁精,从苍蝇拍到消毒剂,鸡零狗碎儿,不一而足。想想好多年没人住的家,好像那房子里什么都是奇缺的,这跟小时候一起去买冰糕不一样,作为成年人思考怎么过日子的采购方式起码对云铎来说是个新鲜的经验,还挺好玩的。他从考上飞行员之后就吃食堂住宿舍了。空勤让地勤伺候,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好像是平生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给自己选择家用,云铎觉得自己肩并肩和一个年轻女人一起挑挑捡捡,商商量量的样子,很是有点儿暧昧,至少小卖部老板以为他们是刚刚搬来的小夫妻。
小夫妻?
云铎回头看了看甄蓁,甄蓁正在心无旁骛地在三种香型花露水里挑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她甚至偷偷拧开盖子闻了闻,然后朝云铎扮了个不要说出去的鬼脸儿。云铎凑过来,好奇地闻了闻,嘟囔:“有差别吗?”
甄蓁爱娇地瞪了他一眼:“买就买自己喜欢的啊。”她选了栀子香味的。
于是云铎居然也跟着觉得栀子味道的,的确比另外两种好闻。
小夫妻的日子啊,还真是琐琐碎碎的。
结账的时候云铎习惯性地掏出了钱包,想起来里面的红票子是甄蓁给的,气势难免有点儿不委顿,甄蓁大马金刀地又拿了两支冰淇淋,才算满意。
云铎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和空着手的甄蓁肩并肩地走在回家路上,他坚持要拿东西,理由是甄蓁你还有两支卷筒要吃,手也没闲着啊。
甄蓁愉快地答应了。
习习海风,吹过甄蓁的长发,几根没有扎好的发丝,掠在了云铎的胳膊上,痒痒的。
甄蓁一边走路,一边认真地吃着冰淇淋,显然毫不知情。
云铎就这么慢慢地走着,任由这几根头发在他的身上搔啊搔的,搔得人心痒痒的,他不想躲开。走着走着,云铎突然问:“甄蓁,你……晚上真要去相亲啊?”
甄蓁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她嘴里含着冰淇淋,含糊不清地说:“嗯。我都二十八了。去相亲也很正常啊。”
云铎“哦”了一声。
又走了几步,云铎问:“那对方是个什么人啊?”
甄蓁舔了舔勺子:“听说是个本地公务员吧,我妈托人给介绍的,据说特别稳定的那种。”
云铎一愣,点了点头:“那条件还挺好的。”
甄蓁皱了皱眉:“你觉得特别稳定算条件好吗?”
云铎闭了闭眼,努力把那团璀璨的火光挥出脑海,他淡淡地说:“稳稳当当,平平安安,当然是挺好的。甄蓁,把握机会哦。哎?你不是在北京工作吗?为什么要找个本地公务员?”
甄蓁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有点儿难言之隐:“也许……我不想走了呢……”
云铎皱了皱眉头,勉强笑了笑:“那……祝你成功!”
甄蓁满不在乎地含着冰淇淋的小勺子:“谁知道呢。也许人家看不上我呢。”
云铎脱口而出:“怎么会呢?我们甄蓁那么漂亮。”
甄蓁笑了起来:“哈哈哈,难得你夸我漂亮。我以为只有我姐那样的美人能入你的眼呢。”
云铎就不说话了,他抬起了头,远远地看见了永无高中方向的海滨上,那座白玉美人还在静静地伫立着,依稀还跟当年一模一样。
甄蓁顺着云铎的眼光看过去,她沉了沉,收敛了笑容:“明天,要去看看姐姐。”
云铎低低地“嗯”了一声。
到家的时候,曹琛正在整理房间,大干快上的那种,好多陈年旧物都让他大刀阔斧地给扔了出去。别说,这么一收拾,这个屋子是顺眼多了。看见他们俩回来,曹琛指着甄蓁的鼻子骂道:“哎,你怎么就这么回来了?”
甄蓁眨眨眼:“还要怎么回来?”
曹琛一把抢过云铎手里的重物:“你会不会伺候病人啊?不是让你当坐月子的伺候他吗?花瓶也有一对耳朵,你长耳朵是招风的吗?这是来帮忙的,还是去添乱的?这么沉的东西让他一个人拿着合适吗?甄蓁,你还有没有良心?”
甄蓁恍然大悟,跳起来道歉:“云铎哥对不起,云铎哥对不起。我看你好模好样的,就把你受伤这事儿忘记了。”
云铎认真地摇摇头:“没关系啊。有关系我会说的。只要你不打我伤口,其实我没那么虚弱。”
甄蓁和曹琛一起翻了个白眼。
曹琛指了指云铎的鼻子:“你就欠她打你伤口!”
甄蓁自觉理亏,中午讨好似地给云铎做了大碗的海鲜面。曹琛忙着修剪月季花,得甄蓁三催四请的才回来吃东西,好在没有再跟云铎争谁该吃第一碗的事儿。
下午他们各自收拾自己的房间,甄蓁把洗衣机开足马力,这一天是个大洗之日,夏天干的快,窗帘换过、屋子擦过,他们住的地方总算通透多了。
傍晚的时候,甄蓁换了条裙子补了补妆,想一想,并没有和云铎、曹琛打招呼,自己施施然地出去了。
云铎站在二楼看着甄蓁远去的窈窕背影,微微笑了一下儿,他扭头给自己的床铺铺上了刚刚洗净晒干的红底儿绿花儿大床单,小心翼翼地把甄蓁的床单收起来,叠好。
云铎扁扁嘴:不是自己的,早晚要还给人家么。
三楼的曹琛显然也看见了甄大小姐的出行,他一路“咚咚咚”地跑了下来,拉住了云铎的手:“走走走,我们去看热闹。”
云铎一甩胳膊:“不去。”
曹琛不由分说拽着他就跑:“云铎你懒蛋!”
云铎皱眉嗔道:“你才懒蛋!”看曹琛还不撒手,他企图和他讲个道理:“人家相亲,咱们去干什么啊?”
曹琛满脸八卦:“帮妹妹把把关啊。你这哥哥怎么当的?万一是个渣男呢?不是我说,你哥哥我这些年混娱乐圈,阅渣无数,火眼金睛。”
云铎一挑眉毛:“真的?”
曹琛就差拍胸脯了:“真的真的,十足真金。”
云铎下意识地推了曹琛一把:“那还不快去!”
长发的甄蓁乖巧地坐在永无岛唯一的一家海鲜大排档里,等着相亲对象的到来,嗯,没错儿,这家油腻的海鲜大排档的后身儿就是那家叫做五星的油腻宾馆。
甄蓁轻轻地捋了捋头发,决定无视这里没有过滤器直接喷出来的油烟味道,继续装作温雅娴静的乖女孩。她已经看见了曹琛拉着云铎坐在离自己不远的桌子上喝啤酒,毕竟这个海鲜档就这么几张桌子,客人寥落,想装瞎也是挺难的。
甄蓁翻了个白眼决定忽略这俩二百五,她寻思:我是怎么跟他们一起长大的啊?也真是难为自己了。
云铎背对着甄蓁,拘谨地坐着,曹琛面向甄蓁偷偷地挥了一下儿小手,SAY:嗨!
甄蓁懒得搭理他。
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五分钟,那位姗姗来迟的才俊终于出现了。他特地在门口站了站才进来,从侧面儿先打量了甄蓁一番,看她体态窈窕、面庞秀气的,这位才鸡贼地过来打招呼:“嗨,你是甄蓁小姐吗?我是黄志强。”
甄蓁看着眼前的这位黄志强,轻轻地“啊”了一声。
这位黄生今年三十三岁,岁数倒是说得过去。就是个子略矮、身子略胖,没到中年已经有了个油腻腻的小肚腩,发际线眼瞅着也有位移的趋势。
甄蓁看着他有点儿好笑地想:要说长相好不好是父母给的,但是还没到哪儿就把自己的身材糟践成这样儿,也算……对自己不负责任吧……
黄先生呢本地人,本岛工作,公务员管行政这块儿,对永无岛也算县官现管系列的。
大概是响应号召公务员要接地气,这位爷穿了一件土黄色的T恤衫、卡其色的五分裤,露趾凉鞋当趿拉板儿地就来了。
坐在长裙垂发的甄蓁旁边儿,还真有几分——美女与野兽的意思。
云铎默默地喝着啤酒,礼貌地不回头。
曹琛远远瞄着这一对儿,已经开始忍笑抽气儿了。
甄蓁决定忽略杂音,好脾气地笑了笑:“我叫甄蓁。很高兴认识您。”
黄志强上上下下很挑剔地打量了甄蓁一番:“甄小姐,听说你快三十了?”
甄蓁“啊”了一声,点了点头:“二十八。”
黄志强鼻子里哼了一声:“女的啊,过了二十五就走下坡路了。过了三十就没人要了。你别看你长得还行,其实已经没什么行情了,在相亲市场属于傍晚的搓堆儿菜,大龄剩女了。”
甄蓁愣了愣,继续“啊”了一声,有点儿尴尬,她想了想,推过来菜谱:“黄先生还没吃饭吧?要不然咱们吃点儿什么?别白占着人家老板一个桌子啊。”
黄志强看了看菜谱,一脸嫌弃:“也没什么好点的。本乡本土,什么没吃过?”
甄蓁礼貌地笑了笑:“老板!两碗海鲜面谢谢。”
开排挡的宋婶儿生意不忙,两碗面很快端了上来。
面碗有点儿油腻,但是面条还是很香的家乡味道,虽然她自己也会做,但是作料总不如这里的齐全,这碗面还是有惊喜的。
甄蓁开心地对着宋婶儿道了一声谢。
宋婶儿对着这个好看的姑娘笑了笑。
黄志强先生点菜的时候不说话,吃饭的时候挺积极,他低头吃着面,一边儿数落甄蓁:“不用跟伺候人的这么客气。你是她上帝。”
甄蓁略微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和谐社会么。”
黄志强摇摇头:“小门小户的女孩子,就是没气势。”他抬头看着甄蓁:“你平常花钱就这么大手大脚的?”
甄蓁愣了一下儿:“两碗面才二十多……”
黄志强“啧”了一声:“我一个月才三千多。过日子得量入为出,你以为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甄蓁含着面条咕哝一句:“一万六。”看得出来她并不为自己的工资感到自豪。
黄志强一口面噎住,缓了半天才说出来:“女强人吧?事业型吧?怪不得人模人样的没人要。”
甄蓁笑了笑,没说话,把面碗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继续低头吃自己的。
黄志强仔细端详了端详甄蓁的手指,挑剔道:“哎,介绍人阿姨说你是工程师,我看可不像啊。你看看你这大浓妆,指甲油的,你说实话你在北京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
甄蓁看了看自己精致的美甲,正色说:“北京四季环境设备有限公司的暖通工程师。你要看我工作证吗?”
黄志强“切”了一声:“北京工作?也要回来找对象?北京不好混吧?不是我瞧不起你,你再北京挣一万六跟在永无三千是一个意思。买不起房吧?还不是跟我一样!女孩子混北上广有什么前途?到岁数还不是乖乖滚回来,凭白耽误了嫁人。还容易让人误会你在外面混的社交复杂。”
在一边儿看戏的曹琛都要笑疯了,这货捂着嘴,把脸埋在胳膊里,乐得一抽一抽的。
云铎越听脸色越沉,听了黄志强最后这句话,一皱眉,把筷子拍到了桌上。
黄志强回头看了看云铎他们这一桌,骂了一句:“神经病啊你们。”
听他埋汰自己也算了,这会儿听见他数落云铎他们,甄蓁的脸色倏地不好看了:“我在北京有房子。”她皱眉,不是很想谈房子的事儿的样子。
黄志强闻听一愣,再看看美人不高兴了,赶紧往回找补:“其实你吧也没那么差了。最起码脸长得还行,虽然岁数大点儿,但是勉强有救。你得承认,女的就是不如男的,男的三十多风华正茂,女的过了二十五,啊,不,二十三就走下坡路了。子宫卵巢什么的都不行了,生孩子质量差,这是有科学根据的。要么老祖宗说女子十五及笄成婚呢,有道理的。你觉得自己怪不错儿的?其实比十五都快翻一翻儿了。有人要就不错了。别挑了。要不然肯定得剩下。”
甄蓁略略翻了个白眼,突然笑了出来:“承蒙您抬举。”
黄志强看美人一笑,于是更来劲了,他一把抓住了甄蓁的手:“我呢,还真是想抬举抬举你。我看你还行,真的。虽然岁数大了点儿吧,但是人还凑合。这样,你把你北京的房子卖了吧,咱们在永无县城买个大的,我跟你说,咱们永无可是好地方,最大的房子三十万也干下来了,小别墅的节奏啊!当然了,房子得加我的名字,最好把我爸妈的名字也加上,我爸妈是县房管局的,没有他们老两口的名字,房子谁敢给你过户?再说了有他们老两口儿加持着,谁敢欺负咱?你把北京的房子卖了,富裕的钱咱俩还能买辆车,然后办婚礼什么的差不多也够了,多好啊!你别皱眉头啊,我们家不是不给你好处,只要你生了儿子,只要你生了儿子,哎,就能进我们家祖坟。那可是块远近有名的风水宝地啊!”
甄蓁还没来得及说话,云铎的脸都气白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拉着甄蓁就往外走。
甄蓁乐不得离了这车祸现场的相亲对象儿,被云铎拽着大步流星的,毫不挣扎。
黄志强坐在座位上大叫:“哎哎哎!别走啊!这野男人谁啊?呸!什么工程师!一看就不是正经货!”
一直坐在旁边儿笑的曹琛,这会儿揉了两把自己的头发,把衬衫挒开了几颗扣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叼着跟牙签,斜着眉毛,恶形恶状地走到黄志强面前,双手支住桌子:“小贼!你他么嘴里放干净点儿。我们是她哥!”
黄志强看了看比他高出整整一头的曹琛,有点儿怂了:“哦……大舅哥啊……”
曹琛指了指黄志强的鼻子,抄起来啤酒瓶子对着他脑袋晃悠:“谁是你大舅哥?你也配得上我妹妹?呸!出了这个门儿不许提跟我妹妹相过亲听见没有?我们家看见你都算晦气!让我听见一回我打你一次,信不信?”说着,曹琛把嘴里的牙签儿啐到了黄志强眼前的桌面儿上,晃着膀子走了,一边儿走一边儿抽着肩膀偷笑。
手摸良心说一句,曹琛其实是个让颜值耽误了的实力派演员,这一段儿社会人儿一气呵成、酣畅淋漓,演技可以说是一直在线的。
黄志强眼瞅着这兄妹三个相继离去,眼珠乱转,他张了半天嘴,才喊出来:“哎!甄蓁!相亲不成,你好歹把饭钱结了啊?面又不是我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