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徐宝石沿着一路大道向北，若路过一村半镇，便寻客店住下歇息个一日半日。天气闷热，晴空向地面一压便使得热气朝脸上扑来，他不愿赶路，一路吃吃玩玩，游赏山河美景，从他出走之日算起，已过了两月有余。
这天已到了临苑城外，徐宝石途中瞧见前方几里远有个茶棚，正巧自己也有些口渴，便想去那里休息片刻。到如今他从家中所带来的银钱已花去大半，也该有个地方叫他好好寻思寻思如何转变这只出不进的局面。
只见这支起的棚子下摆了四张桌子，各围着四个长凳。除了一位占去一张桌子的白衣女子并一个正在忙活的伙计，再无其他客人。那伙计正忙着扇风，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见来者是一个形貌极俊秀的少年，忙抛了手中蒲扇转身向前招呼人坐下。
徐宝石取下腰间长剑，并顺手将其放在左侧长凳之上。此时忽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药草香，他心下纳罕，一抬头，但见那正为自己倒茶的小伙计虽抹了一脸煤灰，扶着茶壶把的，却是一双白玉似的手。
这倒是奇了，徐宝石心想，这双手加上那清脆的声音，这位伙计怕不是个女子。不过也无须深究，这世道艰难，他人行事自有缘由。想到此他眼神又往四周一转，见前面背对自己坐着的那位白衣女子双臂撑在桌上，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或许是察觉到了视线，那女子转头看过来，露出一张秀丽的正脸。二人目光相接之际，徐宝石心中一震，登时低下头来。只不过一眼，徐宝石隐隐觉得此人神光四射，他自惭形秽，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乃凡尘之中污浊之人，便不敢再看。他将茶碗往嘴边一送，心中暗暗想着此女绝非凡尘之人。
初尝一口，只觉微苦，之后再尝便觉甘甜。一碗茶下肚，徐宝石只觉连日赶路的疲惫一扫而空。正待他再要一碗时，忽然听到喀嚓的一声。徐宝石回头一看，只见茶旗已被拦腰斩断，只剩孤零零的插在地上的一半。
原来是一名短粗大汉。这大汉从东面而来，刚杀了一家四口，还不知自己要往什么地方去。晃荡时见了这茶棚，来看看是否有人在此，若是有，就都杀了祭刀。他扛着一把长刀，挺着肚子环视了一圈，见茶棚里只有一个瘦弱的小伙计、一个喝茶的小白脸儿，心想这几人加起来也不是自己的对手，于是得意起来。只见他把长刀往桌上一砸，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掷在桌上，方才坐下。
这大汉打开浸着油渍的纸包，原来这里面包着的是一块腊肉。从他砍断茶旗到坐下这片刻里，茶棚里寂静无声，除了那白衣女子仍是低头，其余两人都注视着他，尤其是小伙计，微张着嘴，双眼片刻不眨的盯着这人，好奇极了。大汉又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直直的朝腊肉插下去，刀尖没过木桌一寸，直接钉在桌上。咔啦一声，这人手臂发力，割了一块肉下来。
他就着刀往嘴里塞了一口肉，又砰砰拍打桌子两下，大声喊道：“小二！来碗茶！”。
“哎、哎！”这老旧的物什可经不住再一下重锤，小伙计这才反应过来，连声应了。只见他从摆在地上的竹篮里拿出一个茶碗，往自己翻上来的袖口上蹭了两下，绕过碍事的桌子，慌忙小步跑过来，佝偻着背给大汉倒一碗茶水。这大汉正嚼着肉，不觉木屑硌嘴，看着眼前这一双白手，却觉得碍眼的很。只见他左手往前一抓，小伙计躲闪不及，手腕便被擒住。那大汉哈哈一笑，空出右手来将桌上茶碗等一应物什扫到地上，接着左臂朝桌上一按右手往右边一抓。原来这一番动作，竟是为了挥刀把小伙计这一双手斩断。
“好汉饶了我吧！”那小伙计叫喊着，像条鱼一样扑腾，可惜他力气不足，挣脱不能，上半身几乎伏在桌上，看起来可怜的很。性命攸关之时，小伙计反倒冷静下来，想起此时茶棚内还有一位年轻的客人，自己招呼他坐下时可瞧见了他腰间佩戴的长剑，便将脸转过来看向那位并做出可怜的模样。旁边徐宝石见小伙计朝自己望过来，眼带哀求，心中更是焦急。他幼时虽从叔叔口中听说过类似此景，但直到亲眼所见，方知竟是如此骇人。他坐下时将佩剑解下，还将剑鞘朝向自己。心想拔剑已来不及，徐宝石把手中茶碗一掷，正打在那大汉左手手腕上。叫这一痛，大汉手下一松，小伙计便趁此机会一缩。虽是保了一双手，可是他挺身顺力往后一倒，后背便磕在了板凳上，疼得他斜躺在地上不住哎呦。见自己救下人来，徐宝石松了一口气。他心知少不了一阵恶战，刚要拿剑却见眼前这人脖子青筋暴起右肩却一动不动，再往旁边一撇，见那白衣女子也转过身来看那闹事的大汉，心下已明白个大概。既有高人在此，那也用不着自己了，还是抓紧时机逃脱的好。他正想着，忽然一阵疾风涌来，抬眼看去，那大汉正向自己劈来。此招来势汹汹，来不及深思，徐宝石抬起木桌往前一抛，然后迅速往后一跳，方才躲了这一击。见那木桌瞬间被劈成两半，木屑横飞，徐宝石心中不免后怕，心想可真是马虎不得。
好兴致叫小白脸儿这么一搅和，手没砍断，还挨了一下，大汉登时怒气上涌，正欲砍去却发现右肩连同手臂被按住了似的动弹不得。他本就性急，两次不成，一口气堵在胸口，气得鼓着一双牛眼，头发也竖起，跟拔河似的使劲用力。这人五短身材，体格更是壮硕如牛，因这么一摔，那地上躺着的小伙计才缓过劲来，撇见那大汉鼓着一张短眉牛眼恶鬼脸，脖子上青筋暴起，身子仿佛分作两边，一边僵直，一边前冲，跟彼此赌气似的。虽不知为何，但瞧他这一副蠢样子，小伙计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茶棚之中十分寂静，唯独这一声可谓响亮。
不笑还好，这一笑使得那大汉又急又羞又怒又恨。杀气往后脑一冲，真叫他挣脱了束缚，只是收不住力连带着刀往前扑去，幸好徐宝石躲得快，不然他的脑袋便要向那木桌一般了。
“好汉好刀法！”
这大汉叫那木桌一冲，方才站定。这时偏又听见那边跳出茶棚的徐宝石大声称赞自己，天知他只是没收住力气，这一下子胸中更是羞恼，登时提刀便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