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太和殿中,具疏弹奸
翌日,张謇率诸进士于紫禁城太和殿面见皇帝,“传胪”大典开始举行。张謇身穿六品翰林官服,为一班新科进士之领班。
光绪皇帝端坐金銮殿,主事太监则唱名,引着众进士分跪大殿左右。
与上朝的一班文武大臣一样,张謇向光绪皇帝行三叩九拜之礼。光绪皇帝在翁同龢处久闻张謇之名,故对其较为关注。
仪式结束之后,新科进士们被引入养心殿,与光绪皇帝一起面见大清帝国实际的统治者——慈禧太后。新科进士们于众臣之末站立。
光绪向帘后慈禧言道:“亲爸爸,大寿在即,又于此次恩科,发现了几个出色人才,此为朝廷之福。”
慈禧点头认同,平和地问道:“听说皇帝点选的状元,是你翁师傅的门生吗?”
光绪听闻愣了愣,便说道:“张謇其人实为老成能干之臣,亦是纯孝忠君之人。他既主持过书院,精通河工,又在朝鲜办过外交,内外皆有成绩。亲爸爸,《朝鲜善后六策》就是他的手笔。朕以为如果当年我国依了这六策行事,而今也不会在朝鲜问题上畏首畏尾了。”
帘内的太后并未说话,只是微微点头赞同。慈禧叫过大太监李莲英,宣张謇出列问话。张謇听宣出列,向皇帝和太后行叩拜之礼。
张謇礼成赐起之后,慈禧言道:“张謇,你既于10年前就曾办过对日外交,那且问你,这小小日本国,自订立《天津会议专条》以来,还在朝鲜制造事端,意欲何为?它是想和列强一样要朝鲜开放通商,还是想把朝鲜吞并了?”
张謇躬身答道:“依外臣看来,日本国狼子野心不在是否能吞并朝鲜,它想的是吞并我大清国。”
听了张謇之言,慈禧甚觉言过其实,又道:“它日本,伊等弹丸小国,敢打我们大清的主意,有何凭恃?你等危言耸听了。”
见老太后如此不以为然,张謇立刻又进言道:“启禀太后!朝鲜壬午军变以来,臣观察日人已久,他国人刻薄寡恩,凶残如野兽一般,其早年不但觊觎朝鲜,亦早已垂涎我国奉天诸地,将我大清的锦绣江山视为其征服对象了。日本国维新重臣大久保利通,就一直主张日本要向海外拓土,吞并朝鲜、中国、印度,成为一流强国。太后,您想想,同治十三年(1874),倭寇犯我台湾;光绪五年(1879),强占琉球;光绪八年(1882),日本军舰已陈重兵于朝鲜。您说,这些所为何来?难道仅仅就为了一个朝鲜?”
慈禧正色道:“依你之言,这小小倭人,想着以小博大,还真是不可小瞧了。”
张謇又道:“太后,10年前起,日本国上至皇室下至黎庶,就举国助捐购舰了。借得不列颠国之力,终以巨资买入最先进的快速巡洋舰,就是期以国运赌之,和我国在海上决一胜负!”
慈禧环顾殿内诸臣,又问道:“如此说来,此仗非打不可了?以你之见,我北洋水师可敌否?”
张謇见太后提到北洋水师,他有心就北洋种种弊端禀告于上,因此,不顾昨晚袁之招呼,直言道:“此战,非我大清战否,乃是不得不战。以目前北洋水师战力而言,小臣斗胆以为我国不如日本。太后,小臣弹劾北洋大臣李鸿章空耗国帑,中饱私囊。军事无能,备战无力。北洋水师营官贪鄙,毫无军纪,上下全无斗志,一旦开战,北洋水师绝无胜算!”
慈禧一听张謇将北洋说得如此不堪,在自己的寿庆之年,将朝廷讲得如此不堪,脸色已十分难看了。只是觉得张謇报国之心可嘉,不予计较。
哪知张謇初出茅庐,毫无顾忌地再言道:“为江山社稷计,为大清国永固计,臣张謇恳请太后,罢黜军中无能之辈,停园林之建设,以充海军用资。”
听得“停园林之建设”等,慈禧心中之忌讳被当众公开,怒不可遏,厉声道:“张謇,你好大胆子。尚未入朝,就敢莠言乱政,简直是罪大恶极!”
此时,生性耿直的张謇依然不肯退缩,他伏地请罪,却又亢声辩解道:“太后,祈请您以家国为重,以社稷苍生为念,去安逸之乐,整戎武于征!”
慈禧万没想到在自己盛怒下,新出的状元还如此“强犟”,一时语噎。眼见形势不妙,气氛骤紧,诸臣战战兢兢。为保住张謇,光绪赶紧喝令道:“张謇,你好大胆子,还不退下。”
于是,张謇的第一次面圣,就在一系列交锋中落下了帷幕。
而此时,因为张謇的一席话,养心殿上慈禧与光绪、翁同龢帝党的争锋也愈演愈烈了。盛气下的慈禧转向翁同龢,阴沉沉地问道:“翁师傅,听说张謇是你的得意门生啊!他今日如此目无君上,可是翁先生所想?”
翁同龢听慈禧的话意有所指,冷汗直流,赶忙跪下,连连叩头辩解道:“太后明察,张謇与老臣虽有师生之名,但从无私交。今日之言,狂悖颇多,全无顾忌,老臣定将重重训诫!”
慈禧犹嫌不够,又对光绪厉声说道:“皇上,这就是你钦点的状元,你说的出色的人才!你这是嫌我这个老婆子碍事是吧?哼!”
说罢,慈禧不听光绪辩解,径自走开了。以帝党和太后为代表的新旧势力,关于革新与守旧的斗争日趋白热化了。慈禧对光绪和翁同龢为首的帝党也越来越不满,由此引发的纷争也随着甲午海战、戊戌变法慢慢铺展开来了。
在面圣后的第二日,张謇在翰林院拜见翁同龢时,翁同龢望着张謇,叹道:“季直,你做事有进无退,不求谋身,不为长远,恐非做官的材料啊!”
张謇却依旧慷慨陈词道:“翁师,弟子于科举蹉跎已久,本就无心仕途。然国是日非之时,圣上事事受制于后党,朝中尽是无能庸碌之辈。眼见倭人蓄谋进犯,我朝却毫不为备,弟子实在不能不言啊!”
看着心胸浩荡如一股清流的张謇,身为朝廷重臣的翁同龢叹息之余,唯有重重地拍了拍张謇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