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与谁亲一目了然
强撑着一口气让自己不要晕过去,李毓灵朝后退几步,来到窗边,她的幕离有些歪,皂纱下一双含泪的眼睛盯着眼前发疯的男人。
那名可怜的小婢女不知被抽打了几下,此刻已经昏厥过去,男人将她踢向一边,连喘了几口气,朝着李毓灵走过来。
他的面容很红,发冠有些歪,衣服上褶皱明显,且还有一大块的水渍。
怎么办?
李毓灵的心似乎要破出胸膛来。
没人告诉她应该怎么做,脑子里快速思索,最先想起来的,只有从小到大她见过的让人觉得心窝里发酸的画面。
是阿姐被责罚而淤青的膝盖,是爹爹手臂上露出的伤痕。一桩桩一件件,恍惚间似乎回到了某个下午,她拉着爹爹的衣袖,恳求着也要去李府,与阿姐作伴。
李守财没有答应,只是将小小的她搂在怀里,喂给她一颗酸梅子,问她好不好吃。
小小的李毓灵坐在李守财的腿上轻轻晃着脚,她嘴里酸梅子沁出一点甜,酸甜可口,让她满足又开心地笑着说:“好吃呀。”
李守财又把桌上主家赏的糕点喂给李毓灵,继续问好不好吃。
李毓灵点点头,头上扎着的两个小丸子随着她的动作动了动,“好吃呀爹爹。”
李守财说:“可你要是跟你大姐姐一样去李府做婢女,就吃不到酸梅子和乳酪糕了。”
李毓灵听到这,将咬了一个小角的乳酪糕递给李守财,绷着小脸严肃道:“那我不要了。”
李守财又说:“做的不好还会受罚,到时候又要哭鼻子了。”
李毓灵把眼泪憋回去:“爹爹,夜娘不怕受罚。阿姐在府里不开心呢,有人欺负她了,我要跟阿姐一起。”
李守财听到这里,喉间竟也有些哽咽,女儿不开心,他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不知道,真是愧对他的妻。
可不管李毓灵怎么说,李守财就是不同意。
眼前阵阵发黑,李毓灵看到一根鞭子直直朝着她面门而来,她浑身发冷汗,在即将失去意识的最后,李毓灵想到李苏秀半夜默默流的眼泪。
那夜她躺在阿姐身边,因为开心并没有睡着,她静静地听着阿姐小声抽泣,感受到颤抖的身体传递给她的轻微的动作。
李毓灵转过身,闭上眼睛,轻轻搂住了李苏秀的脖子,小小的嫩嫩的手轻轻摸了摸李苏秀那被扇红扇肿的脸。阿姐说,主家发脾气了,她们这些做婢女的只能受这气,是没有缘由,由不得她们要不要的。
那时小李毓灵不明白李苏秀心里的酸涩与苦楚,她只知道心里不好受,这种滋味,她后来明白了,是心疼。
李苏秀那番话,如一把利刃刺入她的心脏,身上因为鞭子而生出的疼痛与冷汗,都在喧嚣着她的悲哀与无可奈何。
她能有什么法子?既无靠山,又没本事,平白当了贵人的出气筒后,就算心里再有怨有恨,又能怎么样呢。
从前她觉得父亲是天,后来才知道那只是一片渐渐枯黄的叶子遮盖住了她的眼睛。取下叶子才发现一切都与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李毓灵失去了意识,那鞭子没打到她身上,在她瘫软下去的同时挥过她的头顶,将她的幕离彻底打落。
男人显然上头了,他见没有打中人,气的就要上前抓李毓灵的头发。
就在此时,右手边的拉门猛然被拉开,从里头走出来一位气质绝尘的男子,他目光定定看着那人,那人也听到身后动静转身看过来。
二人目光对撞。
“薛公子。”李琨和冷淡开口,“好雅兴。”
薛纵愣了下,显然没想到这李琨和没走,还在雅间内。
等等,方才筵席上,有他吗?
薛纵头脑发胀,凭借着卑微的本能试探李琨和的态度,瞧着他面色如常,依旧冷淡,刚想喘口气,就听见李琨和说道:“早就听闻太仆寺卿教子有方,今日守玉受教了,薛兄威风凛凛,不该在遇仙楼,合该去北疆精忠报国。”
绕是薛纵再怎么才识疏浅,这会儿也听出李琨和话语里的嘲讽了。
早就听崔飞羽骂过李琨和,说他人面兽心,薛纵原本有些忌惮李琨和这太傅嫡孙的身份,但想到崔飞羽与李琨和不睦,又觉得他自己与崔飞羽交好,有了些许勇气。
薛纵道:“威风凛凛谈不上,实在是有些人不收拾不行,自己拎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惹上了人,活该吃苦头。”
薛纵笑起来,他的表情转变太快,刚才还有些唯唯诺诺,这会儿已经带着些许轻蔑。
狐假虎威。
李琨和被吵醒本就有些火气,听到薛纵这番话,压抑着的火气更盛。薛纵这话明显是对他说的,仗着与崔飞羽一起喝过酒就以为有了过命般的交情吗?
李琨和刚想说话,门口响亮的一声开折扇的声音打断了他。
朱敬堂从门口慢悠悠走进来,看着满屋的狼藉,有些惊讶地明知故问:“呀,守玉你与薛公子打起来了?这弄的这么乱,屏风都倒了。”
他喊李琨和表字,喊薛纵却是薛公子,与谁亲近,一目了然。
李琨和没说话,脸上表情没变,依旧冷着一张脸。
薛纵眼中划过一丝慌乱。现在脑子冷静下来了,担心会不会被参一本。
他刚想说话,就被朱敬堂打断:“哎呦,瞧我,喝酒都喝糊涂了,守玉跟个菩萨座前小童子似的,哪里会打架呢,薛公子,你这是…?”
薛纵酒醒了一大半,红润的面色慢慢变成土色,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发现雅间内一片狼藉,屏风旁躺着一个人,那婢女脸上有一道明显恐怖的红痕,此刻已经肿起来了,像是一条肥胖的紫黑色毛虫匍匐在脸上。
他的身后,靠窗处也躺着一个人,那人的幕离被打掉,头发散了一半遮盖住下半张脸来。
薛纵心跳如鼓,有些担心自己打死了人。
朱敬堂含笑的声音响起:“薛公子,今日的事,别怪我没提醒你,遇仙楼的东家可不是你能招惹的,我劝你呀,赶紧赔了银子回家去反省吧。”
薛纵像是被惊雷惊醒一般回过神来,有些无措地从腰间拽下荷包,打开看了看还有多少钱,然后也顾不得整理发冠和衣裳,就这么狼狈地离开。
李琨和站在原地没动,似乎还在平复突然被吵醒那让人郁闷的情绪。
他说道:“薛纵今日伤人,日后被遇仙楼拒之门外遭人耻笑事小,被有心人上奏影响仕途事大。”
朱敬堂看向他,笑着摇了摇扇子。
“是我误了你的事。”李琨和语气浅淡,他微微翘起嘴角,丝毫没有坏了别人好事而感到愧疚的情绪。
朱敬堂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今日会这样做?”
“不知道。”李琨和吐出三个字。
“你猜到我今天会算计他?”朱敬堂笑了,这一次是真心的。
李琨和道:“我不想成为你的筏子,躲了吃酒,没想到还是扯上了关系。”
“这也不算坏不是吗?”朱敬堂说道,“至少从现在起,我有点喜欢你了。”
李琨和不再与朱敬堂说话,他觉得这人讲的许多都是废话。
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朱敬堂与李琨和一起下楼,在遇仙楼门前,李琨和上马车后他又唤了李琨和一声。
李琨和撩起马车的帘子,看向不远处执扇而立的朱敬堂。
“先前升云与你的马车在门口相撞,我替他给你赔不是。”
李琨和讽刺地略微眯了下眼,只觉得好笑:“你知道是他冲撞我在先,为何不让他亲自来道歉?”
朱敬堂不好说崔飞羽是故意的,他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但又想拉拢李琨和,于是道:“我是他兄长,弟弟做的不对,是我没教好,望海涵。”
他收了吊儿郎当的状态,郑重认真地行了一礼,李琨和听到这话愣了下,什么也没说,放下了帘子。
李家马车缓缓向前离去。
李琨和坐在车内,车外喧闹嘈杂,他只觉得有一瞬怅惘。
被兄长护着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他从未体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