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临界点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窗帘照进来时，我已经醒了，全身被冷汗浸透。黎微蜷缩在床上，眉头紧锁，显然也在经历不愉快的梦境。
我轻手轻脚地起身，不想惊醒她。刚走到厨房，一阵剧烈的眩晕突然袭来。我抓住流理台边缘，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墙壁渗出黑色液体，冰箱门上浮现出那个三圆环符号，耳边响起诡异的低语...
“俞辰！“
黎微的声音将我从幻觉中拉回。她扶住我摇晃的身体，手掌冰凉。“又发作了？“
“比之前严重。“我艰难地吞咽，喉咙干涩如沙纸，“好像...有人在说话...“
她帮我坐到椅子上，迅速拿来水和药片。“程医生开的抗焦虑药，应该能缓解症状。“
我吞下药片，努力控制呼吸。黎微蹲在我面前，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测脉搏。晨光中，她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唇因担忧而微微抿起。我想起昨晚未完成的告白，胸口一阵发紧。
“今天我们必须联系那个记者。“她松开我的手腕，“你的状态越来越...“
话没说完，我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椅子翻倒，我重重摔在地上，四肢像被无形电流击中般剧烈抽搐。黎微的惊呼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的视野被白光吞噬，意识沉入黑暗的深渊...
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医院。我试图坐起来，却发现全身软得像棉花，右手被什么东西牵制着——静脉输液管。
“别动。“黎微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她坐在病床边，眼睛红肿，手里攥着一团皱巴巴的纸巾。“你昏迷了六个小时。“
“发...发生了什么？“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癫痫大发作。“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走过来，是程医生，“你的戒断反应比预期严重得多。“
他举起一张脑部CT片，指着几处阴影：“这些异常活动区域扩大了，特别是颞叶和海马体。如果再继续服用'梦安'，可能会造成永久性损伤。“
“我没吃...“
“但你的大脑反应显示，体内仍有药物代谢物。“程医生皱眉，“除非...“
“除非什么？“黎微追问。
“除非药物改变了你的脑部化学结构，形成了自我维持的异常活动循环。“他叹了口气，“这种情况我只在文献中见过——某些强效精神类药物会导致大脑'重新布线'，即使停药，异常活动仍会持续。“
病房陷入沉默。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歪头看着我们，又飞走了。如此普通的场景，此刻却显得异常珍贵——如果我的大脑继续恶化，可能连这种简单的画面都无法正常感知了。
“治疗方案？“我最终打破沉默。
“抗癫痫药，加上促进神经修复的药物。“程医生写下处方，“最重要的是绝对休息，避免任何刺激。你的大脑需要时间自我修复。“
他转向黎微：“护士站有他的血检报告，你可以去取一下。我需要和他单独谈谈。“
黎微犹豫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离开了。程医生确认门关好后，压低声音：“俞辰，情况比我说得更严重。你的脑部扫描显示有早期额叶萎缩迹象，这通常见于长期精神分裂症患者或...长期药物实验对象。“
“能恢复吗？“
“不确定。“他坦诚道，“但有一件事很明确——你必须远离任何可能重新激活异常连接的刺激，包括...“
“包括黎微？“我替他说完。
“你们的脑部扫描显示惊人相似的异常模式。如果真如文件所说，你们是被刻意'配对'的实验对象，那么接触可能会互相强化异常活动。“他无奈地摇头，“但这决定得你自己做。“
门开了，黎微拿着化验单回来，表情凝重：“你的血液中有微量D-7代谢物，这不可能来自'梦安'...“
“除非我们还在被动接触药物。“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公寓！他们可能在那里放了某种缓释装置！“
黎微脸色煞白：“空调通风口...我注意到你卧室的出风口有奇怪的白色粉末...“
程医生困惑地看着我们：“你们在说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我挣扎着拔掉输液针头，鲜血立刻从手背渗出。“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如果他们追踪到这里...“
“你现在的状态不能出院！“程医生按住我。
“留在这里更危险。“黎微已经拿起外套，“陈教授肯定在各大医院都安插了眼线。“
程医生还想阻拦，但看到我们坚决的表情，最终叹了口气：“至少让我帮你重新包扎。“
他刚拿起纱布，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护士走进来：“俞辰先生？需要做核磁共振检查，请跟我来。“
我和黎微交换了一个眼神——程医生刚做完CT，没提需要核磁。
“谁开的单子？“程医生问。
“陈志远教授。“护士回答得太快，“他说这是紧急会诊。“
黎微的手指突然掐进我的肩膀。程医生皱眉：“我们医院没有叫陈志远的医生。“
护士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可能是外院专家...“
“出示你的工作证。“程医生站起来，挡在我和护士之间。
一瞬间的犹豫后，护士转身就跑。程医生追了出去，走廊里传来喊叫声和凌乱的脚步声。
“快走！“黎微抓起我的外套，扶我下床。
我的双腿软弱无力，头晕目眩，但求生本能驱使着我移动。黎微半拖半抱地带着我向紧急出口走去。刚拐过走廊转角，电梯门开了，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出来，其中一个正是梦研究所的保安。
“那边！“他指向我们。
黎微拽着我冲进楼梯间。我跌跌撞撞地下楼，每一级台阶都像踩在棉花上。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三楼时，我的视野开始出现黑点，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
“坚持住！“黎微的声音仿佛从隧道尽头传来，“快到停车场了！“
一声巨响从上方传来——有人在楼梯间摔倒了，咒骂声回荡在混凝土墙壁间。我们趁机加快速度，终于冲出一楼安全门，进入地下停车场。
程医生的车就停在附近。黎微扶我钻进后座，自己跳进驾驶位，发动引擎。车子咆哮着冲上坡道，险些撞上刚赶到停车场的追兵。
驶出医院后，黎微不断扫视后视镜：“他们暂时跟不上，但你的状态...“
“找个安全的地方。“我蜷缩在后座，冷汗浸透了病号服，“我需要...休息...“
车子在城郊的小路上颠簸。我时昏时醒，每次睁眼都看到不同的景色——工厂区、农田、废弃的铁路...最后停在一栋破旧的木屋前。
“我祖父的狩猎小屋。“黎微熄火，“已经十年没人用了，不会被追踪到。“
她扶我进屋，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小屋只有一间卧室、一个厨房和简陋的浴室，但足够隐蔽。黎微迅速整理出能睡人的地方，帮我躺下。
“水...“我艰难地请求。
她取来溪水，小心地喂我喝下。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片刻清醒。“谢谢。“我握住她的手，“你不该冒险...“
“闭嘴休息。“她声音严厉，但手指温柔地拂开我额前的湿发，“我去找点吃的和药。“
“太危险...“
“我会小心的。“她从包里拿出那个U盘塞到我手里，“保管好这个。如果我两小时内没回来...“
“你会回来的。“我紧握U盘，也紧握她的手，“你必须回来。“
她点头，匆匆离开。木门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森林中格外刺耳。
独自一人时，时间变得模糊。我时而昏睡，时而因身体疼痛而惊醒。某次醒来，发现手中U盘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程医生的话在脑海中回响——远离黎微可能是康复的唯一途径。
但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即使这具身体支离破碎，即使大脑千疮百孔，我也无法放弃与她的连接。那些共享的梦境，那些在暮光城中并肩探索的时刻，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天色渐暗时，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我警觉地坐起，直到听见黎微特有的三下敲门节奏——我们小时候在梦中约定的暗号。
她带回了食物、药品和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城里已经不安全了。“她边开电脑边说，“药店和超市附近都有可疑人物。“
“找到什么了？“
“陈教授不只是研究者，他是诺亚制药'梦境控制项目'的创始人之一。“她调出一份加密文件，“看这个——二十年前的项目计划书，明确写着要'建立可操控的梦境连接网络'。“
文件上的签名清晰可见：陈志远，项目首席科学家；黎卫国，副组长；沈雨桐，临床研究主任——黎微的父母。
“他们最初的目标是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黎微的声音哽咽，“想通过共享梦境帮助患者重建安全感。但诺亚制药介入后，研究方向完全改变了...“
文件后面附有资金流向表，显示军方某个秘密部门提供了大量资金，条件是将技术转向“战略应用“。
“这就是我父母想揭发的真相。“黎微合上电脑，“他们发现受试者出现严重副作用后要求终止实验，但诺亚制药已经投入太多，不能接受失败...“
“所以他们被灭口。“我接上她不敢说完的话，“而陈教授选择了合作。“
她点头，眼泪终于落下：“最讽刺的是，我们这些'成功配对'的受试者，成了他最珍贵的研究成果。“
我挣扎着坐起来，将她拉入怀中。她起初抗拒，最终还是屈服于崩溃的情绪，在我胸前啜泣。窗外，雷声隆隆，夏季的第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我们会揭发这一切。“我轻抚她的后背，“为你父母，也为所有受害者。“
她抬头看我，雨水从漏水的屋顶滴落，混合着她脸上的泪水。“但你的健康...程医生说...“
“程医生不知道我们的全部故事。“我捧起她的脸，“那些共享的梦境，那些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和秘密...这不是实验能制造的。无论最初如何开始，现在的连接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一道闪电照亮小屋，在那一瞬的亮光中，我看到她眼中的犹豫和渴望。雷声轰鸣，仿佛天地也在等待她的回应。
“我爱你，黎微。“这次话语流畅如梦境中的喷泉，“不是因为什么实验，而是因为你是唯一理解我所有噩梦和幻想的人。“
雨声渐大，几乎淹没了我的声音。但黎微听到了，她的眼神从痛苦转为坚定，然后做了一个从我们相识以来最大胆的动作——她吻了我。
这个吻带着泪水的咸味和雨水的清凉，却比任何梦境都要真实。当我们分开时，她轻声说：“我也爱你。所以我要确保你活着，而不是为一个真相牺牲自己。“
“我们会一起活着。“我抵着她的额头，“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战斗。“
雨持续下着，我们依偎在简陋的小床上，分享着体温和决心。U盘就放在枕边，里面装着一个足以撼动制药帝国的秘密。明天，我们将开始最后的行动——联系记者，公开证据，让二十年的黑暗真相大白于天下。
但今夜，只有雨声、心跳声，和彼此呼吸的温暖。在这暴风雨中的宁静里，我们终于找到了比梦境更真实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