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假祝医的手段
夏太君闻言一怔。耷拉的眼皮下，一对花白的眼珠锐利地将眼前的薇紫裙少女盯着。
不过弹指间功夫，却见一抹慈爱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出来。
“噢——方先生的大弟子？年纪轻轻，很厉害。”
我赶忙踏步向前，拦在玉祺龙跟前，对这位眼神灼利的老太太笑道：“拜见夏太君。这是家妹，她说的其实是在下。”
夏太君又将目光移到我身上来。然而脸上那一抹伪善的慈爱的笑意依旧没有变：
“也是很年轻啊，很好，很好。怎么，方先生不方便出门是么？”
后面的差使赶忙迎上来解释：“禀告太君，方郎中外出云游了，他的医坊内只剩下这位关门大弟子，信也是他收到的。”
“这样。”夏太君微微沉吟了一阵，转头又看向魏莲屿：“一个方先生的弟子，一个他弟子的妹妹。那小伙子，你是？”
笑意吟吟，话语和善，然而每句话都别有深意。
看似寒暄，实则是在试探。
魏莲屿咧嘴一笑：“我是给江秋白提药箱的。”
“药箱呢？”夏太君微笑着道。
“江先生说这回不用带，带个人就行。”魏莲屿。
我立即应声：“药箱之物治的是民间凡疾，非常事非常病，自然理该用非常手段。”
闻言，夏太君看起来十分赞许地点了点头：“很有意气，老身喜欢。都用过早膳了么？”
说罢，环眼将我们都顾了一遍，最后落在玉祺龙身上。
玉祺龙对着她喜笑颜开：“都吃过了，老奶奶。”
一副老慈幼孝的和煦景象。
我脑海中浮现四个时辰前，玉祺龙掐住夏太君脖颈的模样，顿时不寒而栗。
“那就好。接下来的活，要辛苦几位。如果觉得肚饿，即时与老身讲，老身马上安排下人去做。”
我拢了拢衣襟，凛然正色道：“那我们开始办正事吧。”
夏太君点点头：“人就在屋里头。”
宅门一开，我们齐齐往内走去。
玉祺龙不知何时来到我身侧，悄声低语：“看来她真不知道这个名字呢。”
我讪然，想起昨夜在方家医坊阁楼上的对话。
“你的化名，就叫江秋白吧。”玉祺龙不意间说，“你表弟的名字。”
我装作很震悚的样子：“这是为何？”
“想看看，老太婆能不能记住。”她眼睛微微有些失神，“虽然也不一定能见到她。”
“十万个人名，你这有点为难她老人家。”我佯装笑道，“而且万一被识破，咱们不就功亏一篑了。”
“不仅没有识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可听说，这位夏太君有过眼不忘的本领呢。”耳边玉祺龙的声语瞬间冷落下去，“接下来，好好为你表弟报仇吧。”
“嗯。”我应道。
······ ······
屋子正中是一张两人身长、一人肩宽的竹榻，上面躺了一个双目紧闭的中年人，枣红脸，山羊须，就是那唯一生还的马夫了。
马夫身上捆了十八道铁索。竹榻四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自垂下四条大黄幔，上面游龙走蛇，书了各式符箓经文。
“其他祝医说，得的是最常见的离魂症。”夏太君在竹榻南首背光而立，脸上覆了一片椭圆的阴影，只看见一张橘子皮一样的嘴唇时时掀动，“只是所有治离魂的法子都用了，可惜啊，没有效果。”
听到“离魂症”一词，我顿觉一颗心扑通一声往下沉。然而，看着马夫身上的铁索和周围的符箓黄幔，依旧不死心地追问：“应该锁住身魂了吧？如果三魂七魄全部离体，那可就救不回来了······”
夏太君缓慢地点了点头：“祝医一诊断是离魂症，立即就用这套阵法把他的身魂锁住了。现在体内还有几魂几魄，老身也不清楚，终归是还有一条命在吧，唉。”
我吁了口气，假意凑上前去，躬身观察患者的脸色——时间长度大概有一碗茶那么久，连他的鼻毛都快数清楚了，我才抬起头来。
夏太君：“江郎中，可看出什么没有？”
我深沉道：“嗯，问题挺大。”
魏莲屿在一边玩味地看着我——他知道我啥也看不出来。
我：“要想把他救活，接下来必须按我说的来安排。”
夏太君：“您请尽管安排，老身一定全力配合。”
我：“要一张桃木八仙桌，面南摆好，供上一口香炉、两盏金花、三杯干茶叶、四颗大福橘，还有五牲三馔：鱿、鱼、猪、鸭、鸡、海参、鲍鱼、大螃蟹，再添上锡箔金纸三山国王符，还有碗筷。”
“要四面白吊帷幔，宽三丈，长随意，能垂地就行。帷幔大开用绳索吊起，遮住屋子四面片光不漏——记住，片光不漏；”
“要明前雨水土、明前背阳竹：土要刚好能在竹榻周围绕一圈，竹子要七七四十九枝，全部插进土里，也是绕竹榻一圈——南面不要插竹子，留个开口给魂魄进来。”
“最后把患者身上的铁索解开，把周围这些黄色的符箓帷幔扯下，再要一份文房四宝，纸拿大一点的，还有一包城隍庙香灰——就可以了。”
三炷香时间后，一切物事陈设完毕。
夏太君看着满室的花里胡哨，神情恍惚，好像来到了一个新世界。
我走上前去：“师门有训，不得在外人面前显露此招。太君见谅。”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是要老身出去是吧。”
“医治完毕后，第一时间就会通报您。”我谦和有礼地说。
夏太君点点头，款款将胳膊伸向侍立两侧的丫鬟：“扶我出去吧。”
“对了。”在她即将跨出门槛时，我出声唤道，“我们现在所要知道的，其实只是那个‘阴影长安’的详细所在，对吧？”
夏太君听到我的提问，微微一愣，好像还有地方没思量清楚，半晌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是这个理。”
“了解了。”我作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 ······
门户一闭，最后一道阳光的痕迹从屋子消失。
我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两个人。
两个人也同样目无波澜地看着我。
我：“刚才没哪个地方穿帮吧？”
此话一出，玉祺龙面无表情地扬了扬眉毛，魏莲屿则直接喊出声来：
“我去你真是演的？！我差点以为你真的会治病！”
我赶忙嘘声道：“小点声，他们还没走远。”
“所以。”玉祺龙看着四面白色大吊幔，以及竹榻跟前摆满供肴的八仙桌，“这些都是随便编出来的？”
“做戏总得要做全套。”我抿了抿嘴，“应该还行吧？这看起来像个祝医的排场吧？”
“不像祝医，倒像个跳大神的。”玉祺龙语带嫌弃道，“不过呢，你是方庆节的弟子，独辟蹊径，应该也正常。”
“后面打算怎么做呢？”她再度脉脉地看着我道，“打算怎么治这个离魂症呀，江大神医。”
“打断一下。”魏莲屿举手示意，“听半天了，到底离魂症是什么？”
“就是魂魄离体的症状。”我简易应道。
《奇证汇》有载：
“太乙女年十六，许字巨族，忧虑，不食不寝，常卧目不瞑。”
“一日，太乙往郡城售丝未归。女卧床上，自言曰：若许，丝止价四钱八分，不满五数。”
“待询其何以知之？答曰：予方随父入市。太乙归，问其丝价，太乙言其数，果符。”
“游曰：此离魂病也。用人参、黄连、龙齿安魂等药，平复。”
一般而言，魂魄离体，身外有身，只需按药籍所说：人参、龙齿、赤茯苓、黄连各一钱，水一盏，煎半盏，睡时服，一夜一服，三夜后，就可治愈——《百草纲》中也是同样的治法。
但是这个马夫不行——他应该是被放魂了。
“放魂？”魏莲屿。
“就是有人故意放逐了他的魂魄，不是本身生病导致的。”玉祺龙代答道，“你们俩兄弟知识储备差别好大噢。”
“那岂不是更没法子！”魏莲屿挠了挠头皮，“要是那个放掉他魂魄的人还把他魂魄给拘着，我们怎么医得好他？！”
“放心吧，我本来就没打算把他医好。”我森然说道。
玉祺龙和魏莲屿都愣住了。三指弹过，才见玉祺龙幽幽站起身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
“夏太君要的，不过是‘阴影长安’的详细位置。”我缓缓说道，“我只要找到，这个马夫有关阴影长安的灵识。借助他的灵识，把这个位置和到那里的路线画出来——不就可以了？”
我的话毕了，前方的两个人又是沉默下去。
这回是魏莲屿率先开了口：“唉，弟弟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啊。”
他笑意肆虐的眼神中，相比先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我假装视若无睹。
玉祺龙：“行吧，那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出去。”
“嗯？”她霎时间里明白了，轻轻捂嘴笑道，“好绝招防着我是吧？”
“就跟你不能说白鳞的事情一样。”我微微颔首，“请谅解。”
“好的吧。虽然有点好奇，你要怎么样借到这个马夫的灵识。但是——既然不让，就算了。”说着，她转身向入口处走去。
“等一下。”我突然出声。
她停下脚步，不明觉厉地看向我。
我指了指不远处八仙桌上的供肴：“你要不要吃点再走？”
······ ······
玉祺龙脚步声渐渐远了。
我捍紧门页，从门缝中确认，屋子四周已无旁人兜旋。
而后转过头，迎上魏莲屿复杂深邃的目芒说道：
“你现在有没有办法联系上轮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