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唐诗分期与各期的定位
《唐诗别裁集》按体编选,各体之中大致以诗人时代先后为序,沿用的是按体编选的诗歌选本的常用体例。表面来看,与《唐诗归》按初、盛、中、晚编选作品有着明显的区别,但从相关作品的评点来看,《别裁》仍沿袭了传统的“四唐”分期,并体现出以“盛唐为法”的倾向。其评张九龄曰:“唐初五言古渐趋于律,风格未遒,陈正字起衰而诗品始正,张曲江继续而诗品乃醇。”(卷一,第8页)评刘长卿曰:“中唐诗渐秀渐平,近体句意日新,而古体顿减浑厚之气矣。权德舆推文房为‘五言长城’,亦谓其近体也。”(卷三,第87页)评李商隐《韩碑》曰:“晚唐人古诗,秾鲜柔媚,近诗余矣。即义山七古,亦以辞胜。独此篇意则正正堂堂,辞则鹰扬凤翙,在尔时如景星庆云,偶然一见。”(卷八,第281页)以上评点所体现的分期观念与传统“四唐”分期基本一致,即初唐终结者是张九龄,中唐开启者是刘长卿,晚唐开启者是李商隐。按照这种分期,初唐代表诗人有初唐四杰、陈子昂、沈佺期、宋之问、张九龄等;盛唐代表诗人有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高适、岑参、李颀等;中唐代表诗人有刘长卿、钱起、韦应物、大历十才子、元稹、白居易、韩愈、孟郊,张籍、王建、李贺等,晚唐有李商隐、杜牧、温庭筠、许浑等。
在涉及盛唐诗人的评价时,《唐诗别裁集》推崇之意特别明显。如评王维《同崔傅答贤弟》曰:“寓疏荡于队仗之中,此盛唐人身分。”(卷五,第177页)评杜甫曰:“杜陵七言古,如建章之宫,千门万户;如巨鹿之战,诸侯皆从壁上观,膝行而前,不敢仰视;如大海之水,长风鼓浪,扬泥沙而舞怪物,灵蠢毕集。别于盛唐诸家,独称大宗。”(卷六,第201页)评王维《观猎》云:“章法、句法、字法俱臻绝顶,盛唐诗中亦不多见。”(卷九,第319页)评岑参《送杜佐下第归陆浑别业》曰:“此诗纯用慰勉,心和气平,盛唐人身分,故不易到。”(卷十,第328页)评李白《鹦鹉洲》曰:“以古笔为律诗,盛唐人每有之,大历后此调不复弹矣。”(卷十三,第447页)这些评语中的“盛唐”人皆指开元、天宝时期的诗人,具有明确的时代内涵。“盛唐”诗则具有成就最高、堪为典范的意味。
文学与社会的关系相当复杂。一方面,文学发展与社会政治息息相关,不同时期的作品往往体现出特定时代的题材内容和审美风貌,犹如风行水上,波振于下;另一方面,文学成就高低与社会经济发展并不同步,社会稳定和生产力提高并不一定带来文学的繁荣,甚至出现“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诗自工”的情况。因此,文学史家在梳理各个朝代文学创作时,比较注重特定历史事件对作品题材的影响,很少把历史分期与成就高下对等起来。唐诗的分期却非常独特,在传统的初、盛、中、晚分期中,盛唐一方面与初、中、晚唐并称,代表大唐开元、天宝这个时期的诗歌创作,是一个时代概念;另一方面,“盛”与衰相对,代表此期创作达到顶峰,包含着对各期艺术风貌价值高下的评判,是一个价值观念。尽管随着明末清初以来批判七子诗学的盛行,中晚唐诗歌也越来越受重视,但“诗必盛唐”依旧深入人心,成为最富有生命力和诗学影响的传统诗学观念之一。《唐诗别裁集》关于唐诗分期与各期作品艺术风貌、历史地位的论述正是前代诗学观念影响的结果,本章试对此加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