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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终章 回归
简哲和聂秧在夜里去到聂昂家所在的小区。聂秧才来过一次,找了好一阵子才确认正确位置。他们吃了个面包便上楼。简哲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来了手套和鞋套,递给了聂秧一份。
“还真有点警察的样子。”聂秧笑着对简哲说。
“东西别乱动,动过的要放回原位。”简哲对聂秧叮嘱了一下,便走进了房子。
“我本来还想带一桶油漆来呢。”聂秧跟着进了屋。
聂秧是会开这些玩笑的人。无论再过多久,简哲都会觉得这样的时刻很愉快。
房子有两个房间,不宽敞,但还挺舒适。简约风格的装修,淡黄的格调,挺像是余笙韵的风格。不过,聂秧首先感觉到了不适,可她并不知道这份不适的由来。她问简哲是否与他有同样的感觉时,简哲回答道:“是的,这房子没多少玻璃。”
这房子的确很少玻璃。茶几是木的,没有玻璃;酒柜也是木的,一瓶酒也没有,本来有的玻璃门消失不见了,只留下用来吸住门的磁吸;洗手间没有镜子;房间里也没有梳妆台,只有一个已经裂了的镜盒被藏在了衣柜。
除上述的情形之外,这家里一个花瓶都没有,碗碟都是塑胶和金属的。客厅与阳台之间有四页玻璃拉门,三块玻璃保住了,一块缺了席。
“有人……把东西都砸破了,后来就尽量避免买能摔碎的东西了。根据崔澜宇的观察,那个摔东西的人很可能就是聂叔叔。”简哲皱着眉头说完,看了看聂秧。
愤怒,愤怒,还是愤怒……
聂秧这时的脑中已经想象到了,这房子就是一个被怒火灼烧的炼狱。她的父亲动不动就会发火,而别人只能忍受。
“她……救了你们母女……从结果来看。”简哲说。
不管初心如何,余笙韵的确将一个恶魔从聂秧身边带走了。可聂秧并没有打算感谢她的敌人,没好气地说道:“这是自作自受,活该!”
“活该吗……但是,她为什么不离开聂叔叔?”简哲说着,走到了那客房,拿起缠着长发的梳子,又看了看整齐的铺盖。他又皱起了眉头说:“这两人是分房的。”
就连聂秧都已经想到了。两个房间都有整套的被褥,也都有梳妆用具,区别就在于小房间更加整洁,且有少量的化妆品。这就是说,小房间是余笙韵睡的,聂昂则睡大房间。
“难道是,老爸掌握了她什么罪证?”聂秧恍然大悟般说道。
“假设她真是个罪犯,也有把柄被拿捏着。”简哲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加上无止境地发怒。这三个条件加起来,足够让聂叔叔人间蒸发。”
的确,如果一个天天受尽折磨的人足够心狠手辣,杀人灭口是在所难免的。然而,余笙韵并没有那么做,反倒是被澜宇看到她安慰聂昂。这实在是让人费解。
两人没能想出结论,便转移到了聂昂的房间。而就在这个时候,简哲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还没拿出手机,简哲便已经想到这应该是母亲睡醒找儿子来了。谁料,蒙静劈头就是一句:“聂秧的老爸打了人,我现在去看看他。”
“我和秧在一起,我们也去一趟吧?”简哲说。
蒙静稍微犹豫了一下,答应了简哲的要求。
原来,聂昂带着余笙韵去应酬。面对这如此美貌的妇人,参与者先是眼睛不规矩,喝多了两杯后嘴巴不规矩,最后借着酒意,连手都开始不规矩了。聂昂逮住了一个平时就看不惯的家伙,向着对方的脸,手打牛丸般拼命挥拳。
差点有人要死了。无论旁边的人怎么劝,他都好像没听到似的。而且,那些人也没有很认真地劝架。直到余笙韵扒开其他人,从身后抱紧了聂昂,救了那个已经成了猪头的家伙。
派出所里熙熙攘攘的,一大堆喝醉酒的人坐在靠椅和地上。斯文体面一点的,是与聂昂一起吃饭的那些有身份的人。即便来到这里,他们还吵吵嚷嚷的像是孩子。
角落里还有一帮衣衫不整的男女,像是外地来的打工者,过年也不挤春运,留在本地。这些人也是喝醉了酒,打了架,这会儿却像是落了地的秋蝉一样,个个眯着眼睛打盹。
“这边来。”一个民警招呼简哲和聂秧从大厅旁的通道进入了走廊。
民警认得简哲,简哲也认得民警,此人就是以前见过的老赵。老赵将简哲带到了走廊尽头,蒙静和余笙韵的面前。
两个女人相对无言,看到两个孩子来了便站了起来。蒙静对聂秧说:“我觉得还是不要告诉林芬的好,也没必要,所以让简哲把你带来了。”说罢,蒙静便指了一下身后的那扇装有玻璃窗的铁门。
聂秧有点忐忑地凑到了玻璃窗前,看到聂昂这时正托着脑袋,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在瞌睡。
背后,蒙静对余笙韵说:“先回去吧,故意伤害是少不了。打得那么伤,应该考虑要请个律师。”
“或许,还应该让聂叔叔去做精神鉴定。”简哲说。
“你……不该做这些胡乱的猜测。”余笙韵略带敌意地说。
事到如今,简哲也觉得不该隐瞒。他看了一下蒙静,得到了首肯后,便将澜宇看到的事情,以及自己闯空门后的所见说了出来。根据种种迹象可知,聂昂的精神肯定是有毛病的。
沉默……余笙韵并没有对简哲的话作出任何评价,没有辩解,更没有责备。她只是点了点头,默默地走了。
聂昂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聂秧很快就转脸看简哲和蒙静。
“要跟老爸说两句吗?”蒙静问聂秧。
只是摇了摇头,聂秧完全没有对父亲表现出兴趣,或许是担心他突然发狂扑来咬自己吧。她对简哲说:“看过了,我们走吧。”
“等等,有些东西想让你看一下。”蒙静说着向聂秧招了招手,走在了前面。
聂秧本来就经常跟蒙静和简哲出入公安局和派出所,已经对这些地方非常熟悉。可是,她这会儿却不知为何感到有一丝恐惧。因而,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简哲才敢跟着去。
“你,确定也要我看吗?”简哲有点惶恐地问。
“到了这个时候还问这些没用的干嘛……”聂秧说着很不满地瞅了简哲一眼。
他们要去的地方并不远,拐个弯就到,是一个监控室。只见蒙静对那个正在整理视频的民警说:“刚才的那一段。”
民警也没问缘由,答应着就打开了一个视频文件。
聂昂坐在了显示器的中央,精神颓唐地开始说话。他说:“我,经常会感到愤怒……所有事情,所有人,都让我觉得恶心。最好把所有东西毁掉……这是女儿出生后一两年开始出现的。我经常有种想打人的冲动,很怕伤害到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可是,我遇到了她,只有跟她在一起,我才会平静。没有办法了,我只能离开妻子和女儿,跟她在一起。这样才能保护她们……”
“你现在的妻子当时知道你的这种情况吗?”一把男声问,声线像是老赵。
“她很清楚。她说,既然她是我的药,就让她来承担这个使命。可是,是药三分毒。她的缺点就是太美。那个叫做郝明的家伙来威胁过我,让我们不要在一起。可是,我们终究走到了一起。我不敢要孩子,怕生出来受我的害。我……对不起她。”
“但是,你为了她而打了人。”男声又说。
“控制了十多年,这回终于忍不住了。不过至少,我没有伤害到我的女儿。”
“你还认识那个郝明。那你说不知道余笙韵与什么人有联系,那也是谎言了。”蒙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的,我是撒了谎,可是那人不像是个会干坏事的人。我想我没有必要将他说出来。”
“你是因为小儿子被拐离婚的。你们是为了促成这个目的而盗走了孩子吗?”蒙静又问。
“怎么可能?他们都是同样重要的,对我来说。我每次想起丢了儿子的事情都很烦躁,非常想要爆发。她们收到了那封匿名信,说我儿子死了的那封。我知道这件事时非常的焦躁,但只能拼命忍着。至于阿韵,她很喜欢小孩,也不会作出那种坏事来。更可况,她还偷偷地拜托郝明用黑客的技术来查我儿子的下落。”聂昂很肯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的!?”蒙静有点激动地问。
“郝明亲自对我说的。他知道我对阿韵不好,总是吓到她,有时甚至不小心打了她。所以,他来对我说阿韵是如何待我的。我也很担心阿韵会跟了别人走,所以有时会跟踪她,知道她在酒吧接收郝明的密码。郝明是个怪物,总是与喜欢的人保持距离,即便自己在设法帮助她。”
这番自白解开了简哲心中的一个结,解释了当初林芬母女收到匿名信时,他因何表现得漠不关心。因为如果他很紧张,恐怕就会暴露出自己的精神问题。而且,这也解释了为何郝明和余笙韵会一直保持联系,就是为了寻找聂京的事情。
聂秧已经看不下去了。余笙韵是自愿跳进火海,怎么还会为此而偷走小孩呢?她一直憎恨的老妖婆,竟然是保护她的天使?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样“违背常理”的诡辩。
一声不吭地,聂秧快步走出了派出所,简哲自然紧随其后。
“那个糊涂的死老头子,肯定是被那狐狸精迷住了!思觉失调!胡说八道!他肯定是被那个郝明骗了,人家是故意说正在帮他找儿子的。那个傻瓜!”聂秧在街上吼道。
“等等,我跟你的想法一样。”简哲说。
“什,什么!?”聂秧立即停下急促的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简哲,等着他的高论。
“她不会对自己未来的生活没有预想。在这样的条件下,她仍旧选择嫁给聂叔叔,甚至不惜用拐带孩子这样的事情来促使这件事的发生。可以推断,她也是个疯子。”
余笙韵是个疯子?就连聂秧都能看出她比一般人更有理智。这也就是说,简哲的那个推论肯定站不住脚。他是用一个谬论来让聂秧看清楚事实——聂京的被盗并不是余笙韵策划的。可是,余笙韵为什么为难自己为聂昂做到这些?简哲唯一想到的,那就是除了所谓的爱情之外,余笙韵对于某些事情有严重的负罪感,必须找到赎罪的办法。
被简哲耍了一次的聂秧,忍不住连番捶打简哲的胸膛。简哲不忍逃跑,连忙紧紧地抱住了她。
少顷,聂秧离开了简哲的怀抱,两人四目相投,眼看着就要犯罪。
身旁的路人手机传来了网红博主报道新闻的声音:“澳门一温姓女子突然在社交媒体爆料,说自己的儿子是自己在十三年前在大陆抱走的。原因竟然是自己的孩子被拐了,丈夫和她离了婚。她必须要让别人也承受自己所受过的苦。所以,她在街上随机偷了一个小孩……”
那个路人走远了,可声音还留在了简哲和聂秧的耳畔。
霎时间,林芬为何去了澳门,郝明为什么给余笙韵发“事情有进展”的暗号,这些问题的答案仿佛都突然涌现了出来。
简哲连忙打开视频应用,才发现这条新闻也已经在国内传得沸沸扬扬。简哲找到了原始资料,有人从外站截图放到了国内。截图是一段推文,内容如下:
“我的孩子并不是我的亲生骨肉。09年,我从国内的一辆婴儿车上将他抱走,然后辗转来到了澳门。原来,我的孩子原名叫做聂京,是他告诉我的。我就是来到了这里,他还是找到我了。我的孩子也被拐了,丈夫因此跟我离婚。不会有人懂得我的感受的,所以我要让别人也感同身受。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人心都要化掉……”
推文的中间是一段女人与孩子之间互动的描述。简哲快速地浏览过去,看到了最后,那女人如此写道:“他说自己是个黑客,知道了我所干的事情,劝我回头是岸……我决定回去自首,回到大陆去。等到他们上班的时候,我就会带着孩子回去……”
今天是春节假期的最后一日……这个女人会在明天带着聂京回到内地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有点惊心动魄,即便是简哲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聂秧在一旁,眼珠子一晃一晃地,自然也是难以接受。
“怎么偏偏是澳门?芬姨去的地方……”简哲喃喃地说。
林芬是个普通的妇人,断然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查出聂京的所在。她之所以去澳门,应该也是为了聂京,但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的却很可能是郝明。
推文之中,那姓温的女人提到了一个“他”,是这个黑客告诉女人聂京的名字。而那个“他”很可能也是郝明!
这猜测似乎八九不离十,简哲连忙将这推文的截图发给了蒙静,对她说了自己的想法,顺带说了林芬去了澳门的事情。
没有得到蒙静的回复,但简哲知道她一定是看到了自己的信息,开始忙着联系各方。如果安排妥当,即便那个姓温的改变了主意,也能在当地逮住她。
“你们当初收到的那封匿名信,确实只是一个恶作剧,留书的人根本就不知道真相啊。”简哲慨叹道。
听了这样一句话,聂秧并没有说话,只是低头不语。这一切,简哲都用将其印在了自己的脑海,并没有多说一句。
幸亏学校还未开学,简哲预料到这个晚上可能是一个不眠之夜。他和聂秧分别后,便回家洗了澡,躺在床上用手机留意着事件的进展,不料却很快就睡着了。然而,余笙韵、郝明以及被拘留的聂昂都睁着眼睛无法入睡。他们或许正凝视着同一片黑暗,同一道光。
等再次醒来时,简哲听到了门铃疯狂的叫嚷声。
聂秧带着手机进了门,举着给前来开门的简哲看。手机里播放的是一个电视台在网上的直播新闻,镜头的中央有三个人缓缓地向着海关的自助通关闸门走来。这三人中,一个是穿着皮裘大衣,带着墨镜的中年妇女。她的头发上绑了个发髻,发髻上插了一根闪亮亮的发簪。整个人散发出一阵江湖气和风尘气。
另外一个人身材修长,穿了一套水手服,像是刚从动漫展回来,一点都不怕冷。此人长发飘飘,咋眼看去和聂秧长得一模一样,是个大美女!
除了他们之外的第三个人竟然就是林芬!
“请告诉我芬姨心里的阴影面积。”简哲说着咽了一口唾液。
“如果不带歧视地看,我弟弟长得还真漂亮。”聂秧说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有点难以接受吧……”
“她昨天给我发了信息,说将会有新的开始,显然已经接受了现实。”
就在这时,旁白说道:“现在走来的依次是温某,多年前被拐的孩子聂某,以及聂某的母亲林某。根据澳门那边的消息,这名温某是受到了另一个黑客的威胁,才决定自首。但是她并不知道威胁者的真实身份……而母亲林某则是收到同一个人的消息,提早来到了澳门找寻儿子。”
“你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来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吗?”简哲柔声地对聂秧说。
聂秧并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抓住了简哲的手,勉强笑着着点了点头。
拘留所里,郝明看了电视上的新闻,思绪突然回到了当年。还有一些细节是没有被他说出来的。就在他逃课去到叶老太窗前那天,进屋从叶老太的抽屉里拿了一封信。
“如果你完成了工作,就将这封信给阿韵。”叶老太如此嘱咐道。
老人果然没有看错人,郝明真的来了。完事之后,他擅自拆开了信来看,内容他还依稀记得:
“阿韵,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谢谢你,陪着我这个老不死这么多年。我也对不起你。你本来是一朵向日葵,却因为我而变成了抑郁的百里香。真想一直跟你在一起啊。可是,我的自私也只能让你变得更加不幸。我更愿意活着,活在灿烂的回忆之中。请原谅我,原谅因此而产生的罪过吧。你很美,可不能被坏人骗了。不过,你这么聪明,这点我并不担心。记得给刚发芽的小菊花浇水,可不能多浇,洗完的盘子可要擦干再放进柜子,衣服可要叠整齐,不然衣柜再大也不够用……”
老太的信很多这样琐碎的嘱咐,郝明已经不能清楚地记起。他埋怨老太留下这么一封预告自己去死的信,一来会让余笙韵以为是自己对老人照顾不周而自责,二来也可能暴露郝明的所作所为。
同时,他也埋怨自己,如果他能早一点读到这封信的话,便可以告诉老太余笙韵其实足够坚韧,可以一直照顾她。
他一直不敢将信送到,直到得知余笙韵和一个有妇之夫在一起。那个堕江的雨夜,他本来想要拿这封信去劝说余笙韵离开聂昂,却被简森杀出来弄砸了。信被江水浸透,已经无法看清上面的字。结果,信还是没有被送到。
在看守所的郝明想到这些不禁又自责了起来,思绪再次回到叶老太死的那个夜晚。他噗嗤地把自己制作的高电阻的设备插入了插头,房间里顿时断了电。透过街灯,郝明清清楚楚地看到叶老太睁着眼睛看自己,似乎还在笑。她轻轻地掀开被子,将其丢到了地上,向窗外的那只“鬼”轻轻地挥了挥手。
那鬼也向她挥了挥手,轻轻地关上了窗,默然走开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