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生
蕾艾茉娜的记忆停留在坠入无醒之渊的那一刻，黑暗如汹涌的潮水将她彻底吞没，意识也随之消散。再一次恢复意识，便是此刻。
她发现自己的世界天翻地覆，曾经那把令无数灵魂颤栗的判罪之剑，如今竟转生成为了人类。蕾艾茉娜凭借着人类婴儿与生俱来的本能，小手紧紧攥住襁褓那有些粗糙的布面，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房间，陈旧的家具摆放得杂乱无章，墙壁上的水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克劳斯先生，我的孩子没什么问题吧？我记得其他人说小孩子出生是要哭的吧？”一个温柔又带着几分担忧的女声传入蕾艾茉娜耳中。她费力地转动眼球，看到一个面容朴实的女人，正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红色的头发也应该是个异种，既然是异种那有些特别的地方也是正常的。不用太担心，艾修斯夫人，您孩子以后或许会在魔法方面有着特别的天赋。”被称作克劳斯先生的男人，身着一袭褐色长袍，手中拿着一些奇怪的器具，一边检查着蕾艾茉娜，一边耐心解释道。
“这样啊……”凯琳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既有对孩子未来的期许，又有着一丝迷茫。她和丈夫麦尔，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农民，祖祖辈辈都在这片土地上辛勤劳作，与魔法从未有过丝毫交集。如今，这个有着红色头发的孩子，却极有可能拥有魔法天赋，这让他们既惊喜又有些不知所措。
“亲爱的，我们等她稍微大一点要不要把她送进城里面？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女儿就这样浪费她的天赋。”麦尔放下手中的锄头，走进屋内，他身材魁梧，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但眼神中透着对女儿的疼爱。
“可以吧，不过学习魔法也是很需要王国币的吧？”凯琳轻轻叹了口气，家中的经济状况并不宽裕，一想到要为女儿的魔法学习筹备大量的钱财，她便感到有些发愁。
“那你以后得为我们的女儿的未来省点钱了，酒馆你以后只能少去。对了。麦尔，你给我们的孩子起个名字怎么样？”凯琳看向丈夫，眼中带着一丝期待。
“让我想想……”麦尔用粗糙的手指擦了擦那已经刮得只剩下一点点刺手的胡子，思索片刻后说道，“叫爱伦娜怎么样？”
“爱伦娜•艾修尔？还不赖。爱伦娜，你饿了吗？”凯琳温柔地用手指轻轻摸了摸蕾艾茉娜那有些许皱起来的脸，然后缓缓拉下自己左肩的衣服，露出丰满的胸脯。
蕾艾茉娜此刻只能依靠这具人类身体的本能行动。她根本无法自如地操纵自己的发声器官，毕竟曾经的她作为一把剑，从未有过这样的器官。她感觉到自己的脸不由自主地贴到眼前这个女人的胸前，开始吮吸那母亲给予幼儿的养分。
这是她第一次尝到味道，淡淡的奶味中又夹杂着一点腥味。蕾艾茉娜对这种从未体验过的奇怪感觉充满了疑惑，但神奇的是，她并不讨厌。各种各样新奇的感觉如潮水般向她袭来，嗅觉、触觉、味觉，这些对于曾经身为剑的她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感知。
蕾艾茉娜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变成一个人类，她满心好奇的是究竟该如何找到自己的主人埃姆大帝，又要怎样才能恢复剑身。
“爱伦娜真是能吃～”凯琳一边哼着轻柔的小调，一边摸了摸蕾艾茉娜的脸颊，却不小心让自己的手指甲划过了蕾艾茉娜的脸颊。这一下可把她吓得不轻，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对不起，小宝贝。”凯琳满脸愧疚地看着蕾艾茉娜，然而，蕾艾茉娜并没有哭，这让凯琳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麦尔，你看她居然没有哭，真的是好坚强呢～”凯琳欣喜地看向丈夫，眼中满是骄傲。
“是，她以后会成为一个坚强的人的。”麦尔微笑着点头，眼中同样充满了对女儿的期待。
……
时光飞逝，转眼间蕾艾茉娜就已经到了三岁。在过去的日子里，她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学习站立、抓握，而现在，随着神经的逐渐发育，她开始努力掌握声带附近的肌肉，尝试发声。
最近一段时间，麦尔和凯琳总是早早地完成农田里繁重的农活，匆匆回到那间破旧的屋子，满心欢喜地教导蕾艾茉娜说话。
凯琳坐在屋子里面那张破旧不堪的沙发上，轻轻抱起在一旁扶着桌子蹒跚走路的蕾艾茉娜，眼中满是温柔：“小爱伦娜，喊声妈妈～”
“……”蕾艾茉娜不作声，不安分的小脚调皮地踢了凯琳的肚子一下，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妈妈。”凯琳耐心地再次引导，声音轻柔而充满期待。
“凡……人……”蕾艾茉娜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稚嫩又有些含糊。
“麦尔！小爱伦娜说话了！”凯琳兴奋地大喊，声音中满是惊喜。
正在厨房切肉的麦尔听到凯琳的呼喊，连忙放下手中的菜刀，匆匆从厨房走了出来：“那不挺好？话说爱伦娜说了什么啊？喊你妈妈了？”
“好像不是，爱伦娜，你再说一下好不好？妈妈晚点给你去做蜂蜜饼吃。”凯琳依旧耐心地引导着，试图让蕾艾茉娜再次开口。
“……”蕾艾茉娜却又陷入了沉默。
“唔……好吧，起码你现在开始说话就很值得奖励了，等会吃完饭我去给你烤蜂蜜饼吃。”凯琳无奈地笑了笑，眼中却依旧满是疼爱。
“吃……蜂蜜……饼。”蕾艾茉娜终于再次开口，虽然发音依旧不太准确，但已经让凯琳和麦尔欣喜不已。
蕾艾茉娜现在还不能很好地运用人类的声带，这具身体的诸多不便让她感到十分恼火。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具身体也带给了她全新的体验，比如味觉。她现在特别喜欢吃甜食，每当香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那种微微兴奋的感觉让她着迷。
不过，她现在心中更加疑惑的是，自己为什么没有了曾经想要砍人的欲望。（或许是因为主人与自己的链接断开了？还是说因为这人类的身体让自己不再对于惨叫会感到兴奋。）蕾艾茉娜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更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至少在她能够清晰表达自己的意思之前，没有人能知晓她小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真棒！”凯琳激动地亲了蕾艾茉娜那肥嘟嘟的脸颊一口，唾液在脸颊和嘴唇之间拉出一条细细的丝线。“妈妈现在就去把面团准备一下。”
“那亲爱的，我也跟你去厨房。”麦尔放下手中的茶杯，满脸笑意地朝厨房走去。
客厅里只剩下蕾艾茉娜自己一个人。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思绪飘回到了曾经在雷温帕尼的日子。那时的她，作为埃姆大帝的佩剑，帮忙处决过各种各样的灵魂，给予他们所谓的“真正死亡”。在那些被处决的灵魂中，有凡人一家三口，他们因谋杀他人被送入雷温帕尼，进入之后却不安分，竟打起贵族马车车轮的主意，而那辆马车恰恰是埃姆大帝的，于是蕾艾茉娜遵从大帝的指示，将他们全部斩杀。还有一些在宫廷里犯错的大臣，也都是由她亲自解决。
蕾艾茉娜在客厅里努力地想要施展以前的魔法，无论是那威力强大的【刻灭】，还是诡异莫测的【恶凝】，可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她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用手释放魔法。
蕾艾茉娜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哈欠，这并非她的本意，只是因为大脑过度思考，消耗了过多的氧气，导致有些缺氧。她尝试集中精神，感受是否还能与埃姆建立联系，然而，脑海中一片寂静，她和埃姆的链接已然彻底断开。
活化武器本就是与主人灵魂绑定的，一般情况下，持有者死去，活化武器便会失活，变成普通的剑。（该死的王子。）蕾艾茉娜在心中暗暗咒骂，可即便满心愤怒，她却什么实际的事情也做不了。现在，单是想要回到雷温帕尼，对她来说都是一个难以跨越的难题。（死亡？不过现在仲裁官音讯不明，到时候自杀的时候掉进无醒之渊就坏了。）
“爱伦娜，过来吃东西了哦～”凯琳从厨房里面端出来一锅热气腾腾的肉汤，放在那张破旧的餐桌上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蕾艾茉娜抱到了餐桌的椅子上面。
“老婆，我们明天去城里面看看怎么样？”麦尔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勺子搅拌着肉汤。
“干嘛？去买什么东西？”凯琳疑惑地看向丈夫。
“不是说明天城里面会有帝国的商会过来吗？我们去看看不好？顺便让小爱伦娜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麦尔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可明天的工作……”凯琳有些犹豫，家中的农活总是让她放心不下。
“我们明天好像也就只有早上威尔逊回过来收牛肉和面粉吧？早上把工作忙完我们就去好了。”麦尔耐心地解释着。
“嗯，也好。”凯琳终于点了点头，心中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一丝期待。
蕾艾茉娜坐在餐桌旁边，拿起凯琳放在盘子上面的面包。她将面包放到肉汤里面沾了一下，然后咬了一口。味道并不怎么样，面包干涩，肉汤也没什么特别的滋味，但有肉汁的味道总比单吃面包要好一些。
“小爱伦娜，妈妈问你一件事。”凯琳温柔地看着蕾艾茉娜。
“……”蕾艾茉娜没有说话，只是机械性地吃着面包。
“你想不想要个弟弟妹妹啊？”凯琳笑着问道。
“……”蕾艾茉娜依旧没有回应，只是专注地吃着手中的食物。凯琳也并不觉得她会回复自己什么，这询问更像是她内心想法的一种倾诉。
家里面是农民，有许多农活需要人手帮忙。目前靠凯琳和麦尔两人还能勉强应付，但以后要是想多赚些钱，就有些困难了。家里需要更多的劳动力。凯琳希望蕾艾茉娜能去城里面或者首都耶特兰斯学习魔法，以后能有一份好差事。可等女儿送去城里后，自己难免会感到孤独，所以她打算再要一个孩子。
晚上，蕾艾茉娜像往常一样在床上入睡，可这一晚，她却睡得极不安稳。屋子里传来一些平时听不到的细微声音，像是老鼠在地板下穿梭，又像是风从破旧的窗户缝隙中挤入，发出的呜咽声。
……
第二天清晨，蕾艾茉娜还沉浸在睡梦中时，感觉有人在轻轻戳自己的脸。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金色的发丝铺满了自己的脸，透过发丝的缝隙，看到凯琳正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小爱伦娜，我们出去了。”凯琳温柔地说道。
“……”蕾艾茉娜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过了两秒，就感觉自己被从床上抱了起来。按照往常的早晨流程，凯琳把蕾艾茉娜的衣服准备好，小心翼翼地给女儿穿上。蕾艾茉娜就像一团柔软的泥娃娃，任由凯琳摆弄。等衣服穿好后，凯琳把蕾艾茉娜放到地上，牵着她的手往门口走去，去找早已在外面等待的麦尔。
“麦尔，久等了。”凯琳歉意地说道。
“没事。”麦尔笑着用手轻轻调了一下蕾艾茉娜的下巴，“去城里面可要乖乖的哦，跟着你妈妈不要到处乱走。”
“……”蕾艾茉娜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麦尔走吧。”凯琳催促道。
麦尔•艾修尔的家里面没有马车，不过有一辆平时运送牧草的货车。那辆货车早就已经被麦尔骑着那匹瘦弱的老马拉到了房前。麦尔在板车上铺满了柔软舒适的稻草，这样的话，这趟旅程就不会让凯琳和蕾艾茉娜太过颠簸。等一切准备就绪，凯琳把蕾艾茉娜抱着放在干草堆上面坐着，自己也用手扶着有些许发白的木板坐了上去。
“麦尔，可以了。”凯琳朝麦尔喊道。
“嗯。”麦尔轻轻甩了甩手中的缰绳，拍打着老马。老马感觉到了轻微的痛觉之后，便缓缓地拉着板车往前走去。蕾艾茉娜坐在板车里面，百无聊赖地用手折断干枯的稻草杆。她现在需要学会掌握好自己这双手。以前作为剑的时候，她还会好奇，为什么凡人会需要手这种东西，但现在亲身体验后，却觉得这双手似乎也挺有趣的。
“早上好啊！麦尔！”道路旁边正在买菜回家的崔莱斯热情地对着麦尔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麦尔笑着回应。
“今天进城里面？”崔莱斯好奇地问道。
“是，带着女儿去看看。”麦尔回答道。
“一路顺风！”崔莱斯挥了挥手，祝福道。
前往城里的道路上比平时热闹了许多。每个人都知道帝国的商会来了，不去看看那些奇珍异宝实在是太可惜了。蕾艾茉娜现在所处的国家名为舒佩鲁王国，而格瓦西帝国则与王国接壤。格瓦西帝国无论是经济、魔法还是军事水平，都远远高于王国，所以王国的居民们大多对帝国充满了向往。麦尔和凯琳也不例外。
马车在石砖铺成的道路上缓慢行进，蕾艾茉娜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新鲜有趣。以前见到这么多人的时候，还是埃姆大帝诞日的时候。凯琳看到蕾艾茉娜对周围的环境如此感兴趣，便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探索这个全新的世界。
村子离城里面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过了大半个小时，蕾艾茉娜才看到那些城里面的屋子。每一个屋子的房顶都有精致的瓦片遮盖，墙面上也抹上了厚厚的白灰，看不到里面的砖块，与村子里破旧的房屋截然不同。
“到底是哪里呢？”麦尔有些疑惑地张望着。
“麦尔你要不问一下那边的士兵？”凯琳建议道。
“也好。”麦尔跳下车，走向道路旁边穿着盔甲的卫兵。卫兵身上那身精钢盔甲，勾起了麦尔以前的回忆。曾几何时，他也渴望穿上这身盔甲，为国家争光，但却因为帮助被醉酒的流氓包围的凯琳，耽误了报名的时间。当时他们两个也还是第一次认识。王国的征兵一年一次，但在第二年征兵之前，蕾艾茉娜出生了。尽管现在处于和平年代，战争不太可能发生，可世事难料。麦尔为了自己女儿能有一个父亲，妻子能有一个丈夫，他放弃了第二年的征兵。尽管现在挣的钱不多，但一家人在一起，却无比幸福。
“长官。”麦尔恭敬地说道。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卫兵礼貌地回应。
“我想知道帝国过来的商会在哪里？”麦尔问道。
“那边。”卫兵用手指了指东南的方向，“在那边的广场上面。”
“谢谢。”麦尔回到板车上面坐好。
“怎么样？”凯琳急切地问道。
“在那边。”麦尔驱车往广场那边前进。越靠近广场，人流便越是稠密，最后，麦尔迫不得已又掉头前往城里面的马厩，把马匹安置好后，开始步行。
“凯琳，你看好我们的女儿，不要让她被人拐走了。”麦尔一脸严肃地叮嘱道。
“知道了，我抱着她还不行？”凯琳白了麦尔一眼，紧紧地抱着蕾艾茉娜。麦尔知道，像自己女儿这样有着特殊发色的异种，肯定会是人贩子们的重点目标，一定要保护好才行。
凯琳抱着蕾艾茉娜和麦尔往广场那边走去，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穿梭。一进入广场，蕾艾茉娜就看到了许许多多从未见过的帐篷，每个帐篷下面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摊位，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麦尔，去那边看看怎么样？”凯琳指着一个摊位说道。
“好。”麦尔点头同意。
走过去的时候，蕾艾茉娜闻到了一股从未闻到过的甜香。她兴奋地不停摇晃着自己的手指，指向那个摊位。她知道，只要这样做，凯琳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给自己想要的东西。
“爱伦娜？你想吃那个？”凯琳顺着蕾艾茉娜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家卖水果糖的摊位。摊位周围围满了买糖果的小孩和大人，欢声笑语不断。
等给蕾艾茉娜买完糖果之后，麦尔和凯琳两个人继续往那个很大的帐篷走去。等走过去之后，凯琳发现这里居然是贩卖精灵奴隶的摊位。这些精灵奴隶全部都是女精灵，男精灵早就已经在人类狩猎队的捕杀下消失殆尽。精灵商贩按照不同的姿色与是否是处女来划分价格，所以分了大大小小一共八个笼子，每个笼子里面都有两三个精灵。那些精灵们眼神空洞，面容憔悴，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蜷缩在笼子的角落里，仿佛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
“真是漂亮啊！”麦尔不禁称赞道，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叹。
凯琳听到了麦尔的话之后，心中涌起一股妒忌，用手在麦尔的腰上面轻轻夹了一块肉，嗔怪道：“不许看！”
“好好好，我不看。”麦尔连忙求饶。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麦尔的称赞，又或者是看到了蕾艾茉娜的红发，正在那边给周围人推销的老板走到了麦尔的前面。
“客人，有兴趣来一个精灵奴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