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电视舞蹈专题艺术片
高鑫在《电视艺术美学》中对于电视艺术类别的分析认为,依据屏幕上已经涌现的电视艺术作品的客观实际,可以将其分为五大类:电视文学类、电视艺术片类、电视戏剧类、电视综艺节目类、电视纪实艺术类。“电视舞蹈专题艺术片”则属于电视艺术片类,“运用电视艺术特有的思维模式和审美意识,兼容其他艺术样式所构成的,着重体现屏幕艺术美的电视艺术作品。其中包括八种,即:电视风光艺术片、电视风情艺术片、电视民俗艺术片、电视音乐艺术片、电视舞蹈艺术片、电视专题艺术片、电视文献艺术片、电视文化艺术片”[1]。笔者即下文论述的电视舞蹈专题艺术片可以说是源自于电视专题艺术片,并与电视专题片有着本质的相同。如同高鑫在《电视艺术美学》中阐述的,“所谓电视专题艺术片,主要是指——遵循电视艺术的创作规律,采用多种艺术的表现,反映真实的社会生活,揭示一个共同的主题,阐明一个统一的思想,具有鲜明的‘新闻性’和‘艺术性’,达到一定审美品格的电视艺术片种。……电视专题艺术片,之所以在‘专题’的后边加上‘艺术’二字,构成一种崭新的电视艺术样式,主要是由于它不像‘专题片’那样只是‘新闻性’或‘纪实性’的镜头,它融进了各种艺术样式的表现手段,诸如音乐、舞蹈、歌曲等,正是这些艺术样式的深深介入,使它升华为综合性极强的艺术品。这样,电视专题艺术片给予电视观众的,就不仅是新闻的报道,纪实的再现,更重要的是它具有了审美的艺术价值”[2]。
笔者以为“电视舞蹈专题艺术片”要突出其表现特征,即:要强调电视艺术的创作规律,强调舞蹈艺术的呈现特性,强调作品样式的鲜明个性,强调对主题的把握及结构方式的设计,强调专题性与艺术性、舞蹈性的融合,强调舞者、舞蹈与电视无处不在、相互依存的紧密“关系”。
■电视舞蹈专题艺术片《刘晶的角色》
作品首播于1998年,讲述了青年舞蹈家刘晶在排演舞剧《虎门魂》女主角的过程中,对作品历史背景、剧情和人物发展变化心理过程的认识理解和体验,以及全身心地投入到对角色的塑造中去的心路历程。
◎片中剧目:舞剧《虎门魂》
舞剧以鸦片战争“虎门销烟”为背景,表现了那段负载着许多眼泪和许多悲哀的历史,并将所有的感情与戏剧矛盾最后都集中在一个渔家女子身上,刻画了中华儿女用鲜血和生命捍卫国家和民族尊严的动人故事。
专题片选取了舞剧《虎门魂》的表演片段,并着重表现了演员在生活中对历史的了解与思索,排演中编导的启发指导与演员对角色的认知与感悟,两条叙事线索平行发展、交叉进行,即舞剧场景、戏剧情节的发展脉络,与演员对作品历史背景、舞蹈展现、角色饰演创作过程中的情感碰撞交替呈现,共同构成跌宕起伏、激昂舒缓的情绪变化节奏,并最终以刘晶扮演的角色毅然割下青发作捻子点燃最后一发炮弹为高潮,为作品主题、为人物形象、为“角色”画上了感人至深的句号。紧接着从似鲜血般映红的屏幕上叠印出字幕,表述了刘晶对扮演的角色发自内心的感悟。
《刘晶的角色》从一开始就强调了两条叙事线索平行发展、交叉进行的方式。艺术片开始的第一组画面,刘晶在化妆间,面对化妆镜正在化妆,当她放下眉笔,画面切换至舞台正面全景:一幅充满舞台口的巨幅浮雕开始慢慢升起,浮雕幕上呈现的是手持长枪的铮铮汉子在一尊大炮的基座上傲然挺立的形象。在浮雕幕升起的过程中,观众可以看到舞台上正在舞动的身影。之后紧接着五组从刘晶到舞台的画面交替切换:一边是刘晶在化妆台前面对镜子的沉思,一边是舞台上的情境展示。在大幕徐徐升起的过程与刘晶沉思的画面相互变换的切换中,观众看到一支烟枪在无数人的手中传递,瘦骨嶙峋的渔夫跪爬着终于拿到烟枪,他痛苦地蜷缩躯体将烟枪紧抱在怀中,汉子们将他高高举起,犹如“活着”的死人在汉子们移动的赤背上转动。在这段画面与舞剧音乐的同时,伴着画外音的叙述:“青年舞蹈家刘晶曾经这样说过:一个舞蹈演员跳一辈子舞,不一定能遇到一个真正的‘角色’。而她正在排演的这部舞剧《虎门魂》,就给了她这么一个机会,使她能尽情地投入到‘角色’中去。”在最后一句画外音的同时,电视画面回到刘晶在化妆镜前的特写,同时推出作品名称《刘晶的角色》。这段画面、音乐与画外音是专题艺术片的“序”,也是对即将表现的人物介绍,是舞剧情境的铺陈与专题艺术片的正式进入。
在片头字幕隐去后,镜头再次切换到舞台上时,刘晶已经是舞剧中的人物——“渔女”了*,只见她以大跳跃上舞台,冲向人群想解救被鸦片毒害的父亲,可是却一次次被人推开,重重地摔在地上。在她用力抬头的瞬间,镜头给出渔女双眼的特写画面,凸显了“角色”无力将父亲从鸦片的侵害中拉出来的痛苦、悲愤与无奈。紧接着画面小全景中是渔女的独舞,述说着渔女对父亲的爱怜和对鸦片的痛恶,在她推开人群见到父亲并围绕他倾诉、舞蹈时,画外音同时进入:“关于鸦片,还有那场充满了悲伤和耻辱的战争,在中国近代史上有着令人没齿难忘的特殊历史地位,但是,一部舞剧,一个将所有的感情都诉诸那无言的肢体动作的舞剧角色,却给刘晶提出了一个并不轻松的课题。”画面再次慢慢叠印出“角色”双眼的特写,特写中连续叠印出父亲的画面:颤抖的双手正去抓起烟枪、躺倒蜷曲的身体用力吸食大烟、双手把烟枪举到眼前贪婪地盯着、将烟枪杵地边吸边跪地行走、坐地举起双腿怀抱烟枪抚摸、横卧着一手撑地一手举起烟枪又突然无力倒下、身体剧烈抽搐双手紧抱烟枪、最后是双手向上举起烟枪又瘫软于地……这段用时12秒的8组画面,凝练地淋漓尽致地表现了舞剧的主要角色“父亲”对鸦片的依赖,毒瘾发作的疯狂与满眼的悔恨和无奈。当画面又回到舞剧现实情境,父女之间短暂的平静相处又被父亲毒瘾发作而打破,于是一段父女的双人舞,表现了女儿边劝阻边哀求,死死拖住父亲阻止他吸食鸦片,而丧失理智的父亲在抢夺烟枪中竟举起烟枪重重地打在紧紧抱住他双腿的女儿头上。当他看见女儿晕倒在地时,惊恐、悔恨、自责与无奈使他不知所措,他望着女儿踉跄着转身向后退出画面。紧接着外景大榕树的仰视360度旋转画面叠化至刘晶仰视大榕树的近景,在刘晶仰视大榕树转身的同时,画面又叠化至大榕树盘根错节的茂密根茎,在镜头至上而下的摇动中叠化出刘晶双手抚摸着大榕树那密密麻麻的根茎的中景。面对着刘晶和她塑造的舞剧角色,人们看到舞蹈——这种人类古老的艺术形式所传达给现代人的,不止是一种单纯的美,在那特定的动作中,蕴藏着的是人类心灵深处最真实的情感,是没有被粉饰的美丽和执着。
《刘晶的角色》整体共分为12个段落,以舞剧发展脉络与刘晶体验、塑造角色的心理过程平行、交叉发展。在接下来一段舒缓的弹拨乐中呈现出渔女优美、恬静的独舞,她点燃香火,时而似与烟雾一起飘落升腾,时而虔诚地为亲人祝愿,为幸福祈祷,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接着的段落是舞剧的排练过程,导演在为群舞排练队形、为演员纠正动作、为人物讲解表演的画面。当舞剧导演在和饰演父亲和女儿的演员说戏说到激动之处时,画外音再次进入:“演员和‘角色’之间的距离,永远是存在的,刘晶感觉到自己和‘角色’之间在心理上的差距。但人们看到表演的创造正在慢慢地缩短着刘晶和角色之间的距离。”随着渔女的主题旋律以弦乐的音色出现,画面回到舞台第一场码头的场景。镜头从父亲向女儿伸出双手,以双膝跪地向前挪动的画面拉出了女儿也同时向父亲用力爬过去的二人全景,他们痛苦地相对爬着、爬着,随之紧紧相拥而泣。在二人的近景画面中,父亲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被自己打伤过的女儿*。接着父女二人的双人舞表现了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女儿感受着父亲的爱抚。然而,父亲的毒瘾又发作了,画面中他情不自禁地放下女儿转身去抓烟枪,女儿的呼唤制止不住父亲的行为,他抓起烟枪挪步到女儿面前双膝跪地,表示出自己的无奈与惶恐。女儿痛苦万分、双手捂面而泣,父亲猛力起身想逃避女儿的眼神,女儿跪地祈求父亲不要再吸食鸦片。父亲无力控制自己,女儿抬起头用祈求的目光望着父亲,父亲毅然奔上堤坝绝望地举起烟枪扔进大海,转身怨恨地投进了汹涌的大海中,女儿被父亲的行为惊呆,瘫倒在地。从父亲的毒瘾发作到跳海,共由20个画面组成,最长镜头15秒,最短镜头为5帧(即五分之一秒)。在父亲跳海女儿倒地的4秒时间中变换画面9次。电视画面的表现手段,强化了舞剧的情节发展、情绪与节奏的变化,和对作品主题的诠释。
电视画面在隐黑后叠出了外景:虎门市“折断的烟枪”雕塑,舞剧音乐持续并推向高潮。烈日下,刘晶迈上台阶仰望那警示后人的雕塑,在她回头默默环视时,电视画面中连续出现了6组虎门炮台的残垣断壁、锈迹斑驳的铁炮和乌黑的炮口等历史遗迹,并以一种错位旋转的方式把每一处切换后的画面变成重影呈现,再让实景景物从重影变实至清晰展现。如此连续6组切换紧密的画面,更凸显了画面的动感与节奏,强调了每个历史见证的分量和警示的深刻含义。画面回到舞台,人们正在为眼前的硝烟胜利而欢呼。在英俊的炮长带领下,汉子们舞起了英歌棒。舞蹈停下时人们发现在人群后的渔女,因受父亲投海的打击,使她失去了记忆与理智,在神情呆滞与恍惚中,她双手紧握着烟枪,惊恐地躲在人群后挪动,当她走到台中,众人渐渐后退成半圆形。炮长——渔女的未婚夫,上前呼唤她,渔女全然无反应,似对陌生人一般。炮长疼爱地扶起她,试着接近她,渔女木讷地随他共舞,恍惚中她猛然发现自己手中拿的是烟枪,惊恐地将其扔掉,然后她失态地将人们手中的英歌棒一个个抢过来扔到地上,当她确认自己手中拿的是英歌棒时便随着众人挥舞起来。在最后连续的边击棒边旋转的动作时,随着节奏的加快旋转也越来越快,画面由远而近,从正面全景、俯视人物全景到人物中景,连续的旋转中她突然停下注视着手中的英歌棒,又以为自己双手紧握的是烟枪,于是狠狠地将其扔掉,画面随之从人物近景急速拉出全景,突显出她对烟枪的恐惧,对这个世界的恐惧。
有时候,舞剧里的人物角色会在瞬间跨越人生的喜和悲、生与死的感情极限。像刘晶这样的舞蹈演员,在走进她的“角色”内心的同时,在体验着每个她所扮演的人物感情的同时,也好像是在经历着一次次人生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镜头从刘晶站在一百多年前筑起的虎门炮台的近景拉出长长的海湾,接着叠化出刘晶走在虎门海防工事的巷道里,边走边抚摸着弹痕累累的石壁。最后是刘晶手扶挂着红灯笼的刁斗旗杆,镜头慢慢推至她的近景,此时刘晶的思绪又进入到“角色”中去了。
在抒情的弦乐声中,炮长轻轻地拢起渔女散乱的长发,镜头从二人的近景缓慢拉出,开始了一段炮长和渔女的双人舞。舞段中表现了炮长对渔女的情感、对渔女的爱,使渔女终于恢复了理智,二人合力折断烟枪将它投入大海。
舞剧进入第三幕,在这一幕里,刘晶要女扮男装,就是说,她的角色也在扮演一个“角色”:扮演一个男人。她说过:“在舞台上让观众认为你是男人是不可能的,而需要我真正表达的是那种为了复仇,为了帮助未婚夫筑起大炮的女儿之心。”电视画面从炉火熊熊、火光冲天的舞台上进入,只见炮长和一群赤背的汉子们围绕在炉火前,身体起伏着、人群交错着,他们以结实的手臂铸造着自己的信念,用铁打的脊梁支柱起民族的尊严。画面切换至化妆间,刘晶正坐在化妆镜前,将自己的长辫盘起;画面切换到舞台上,看到将士们燃烧熔炉、铸炮的舞蹈场景。紧接着再次切换到化妆镜前的刘晶正在改化男妆,又切换至舞台,熊熊烈火映红天空,将士们双手挥舞着红绸,士气高昂。紧接着镜头切换回化妆镜前的刘晶正将男子用的缠头巾包裹起头发,然后再次切换至火红的舞台……这组镜头一共有1分20秒,进行了18次的画面交替。通过后台刘晶扮上男儿妆到舞台铸炮的场景,从舞蹈——后台——舞台的互相切换,将两个环境气氛,两个内容变换交替,最终融汇在一起。在切换中,一个镜头比一个镜头的景别推近,切换频率也在加快,逐渐进入急促,直至刘晶起身抱着酒坛迈向舞台。
在刘晶抱着酒坛融入铸炮的场景舞蹈中后,“她”见炮长拔出腰间的匕首,要以血祭炮时,上前夺过匕首冲上炉台,举起纤细的手臂要割腕滴血。镜头从她的左手特写开始,右手持刀入画,在割的瞬间急拉全景镜头,表达出渔女毅然决然的心情。急拉镜头之后分别是两个固定镜头——未婚夫炮兵惊讶的近景和所有人惊呆的全景镜头,表现出在场人们震惊的反应之后,镜头再次对准渔女拉出,但这次是以舒缓的速度,并且与上一个镜头的连接运用了慢叠化。镜头从渔女的近景开始,在缓慢拉出的过程中,人们可以看到她冷静从容地向酒坛滴血的动作与表情细节。同时,将男主角带着疑惑、关切的心态,入画跑上熔炉台,到渔女近前查看“他”的伤口,看清“他”是谁的行为也全部包容在了这个镜头中。当男主角确认这位割腕滴血的“兵士”是自己的未婚妻时,镜头从渔女的近景,炮长的手部入画抓住缠头巾的一角,慢慢拉开,女孩随之旋转,随着缠头布被拉开,二人距离越来越远,直到头巾被全部拉掉,女孩的长发披落下来。通过连续的慢拉运动镜头将一个“兵士”变回未婚妻,揭示出渔女为了复仇、为了帮助未婚夫筑起大炮的女儿之心。对于观众而言,看到的是一个揭示真相的过程,更是一个强化主题的过程。
接着的是第四幕的双人舞,也是舞剧中主要的舞蹈段落,电视画面以小全景为主,强调抓住二人每一个情感交流和动作稳定的瞬间,给出演员中景、近景乃至特写画面。同时对旋转、地面双人舞,空中托举、跳跃给出高俯与仰视角度,表现出炮长和渔女的炽烈情感与万般柔情。镜头画面将这美好的幸福和即将发生的惨烈战斗与牺牲,形成鲜明的对照。
画面转入外景,刘晶独步走在曾经的堡垒、石阶、巷道中,那是刘晶和舞剧编导们无数次来过的地方,在这片古老的海滩上,沉默的炮台和斑驳的弹痕,还有那些龟裂的石缝里,他们读到了什么?也许你无法想象,就在这冰冷潮湿的堡垒里有过一次次剧烈的爆炸,就在这弯曲的石阶上,发生过一场场生死的肉搏。在刘晶双手抚摸虎门炮台那大大的“威”字时,画面叠化至舞台上以一比一实景制作的布景上的“威”字,拉出整个舞台的画面。舞台上呈现的是第五幕——决战的瞬间,在以沉重的定音鼓为主的音乐律动中,呈现的是一组正在投入激战的众将士的人物群像造型。电视采用了与音乐节奏同步的切换频率,形成了12组不同的造型特写画面。并且,特写的变换随着音乐节奏的加快和力度的加强,画面切换的频率、速度、力度也与之同步变化。用这一组组静止却又鲜活的造型变化,显示了战争中的将士们饱含激情又富有行为动感的瞬间,更强化了舞剧所表现的反抗侵略、不畏牺牲、决一死战的英雄气概和民族精神。至此,以舞台和演员外景以及画外音的两条叙事线并行发展交叉行进的频率也逐步加快。
在舞剧音乐持续进行中,两条叙事线的发展交叉也随着提速:舞台上众将士推出大炮,在炮长的指挥下一次又一次发射,在一组组冲锋向前的激战中发现弹药用尽,炮手们集聚在炮长周围,镜头从炮长中景极速拉出全景,此时随着定音鼓快速有力的节奏,切出以6秒钟12个与火光叠映的虎门炮台残垣断壁、乌黑的炮口、炮位射击孔等外景画面,表达了将士们决一死战的牺牲精神。舞台上炮长在中景里举起巨石,随之众战士纷纷举起巨石,在高亢的合唱声与强劲的节奏中,在一个个人物特写的画面变化中,筑成了一座宁死不屈的人墙。随着音乐推向高潮,紧接着出现了多组在硝烟滚滚中的虎门石雕造型,延续了人们对英雄的敬仰,对历史的思索。
刘晶迈着深沉的脚步走在虎门浮雕前,她此时看见的已经不是用文字写成的历史,而是许许多多无名的血肉之躯,用不死的灵魂在石碑上刻下的碑文。她从冰冷的岩石背后,读到了太多的眼泪,太多的悲哀。
舞台上飘着雪花,镜头又一次从“威”字慢慢拉出全景,此时炮台上已无声息,只见炮长和炮手们似化作精灵般地站立、倒卧,任凭风雪呼啸岿然不动,似雕塑一般,天地凝固了,生命静止了。渔女来到炮台,惊恐地看到这悲壮的场景,她依稀辨认出儿时熟悉的伙伴,她想把他摇醒,但是无望,只得颤抖着双手为他合上双眼,她四处找寻着可能活着的生命,更希望找到她的炮长……猛然,她突然看见站立着的炮长,满怀希望的她急促地跑过去伸出双手去抱他,然而毫无反应的炮长让渔女惊呆了,她木讷地退后几步,痛苦地滑向地面。这犹如晴天的霹雳炸碎了她的心,她痛不欲生地在地上滚动,又翻转起身向他跑去,在渔女的主题音乐中,她双手掩面哭泣,随之和炮长舞起了一段女舞者主动、男舞者全然被动的双人舞,一段让人心酸、令人心碎的阴阳两个世界共舞的男女双人舞*。舞蹈中镜头充分强调了渔女对炮长的情感表达,强调了二人各自的近景和共同的中景与细节的特写。双人舞最终表现了渔女要在此举行爱的婚礼,要实现他们终身的愿望:渔女将红盖头庄重地盖在头上,站在炮长身边,她扶着炮长欲倒的身体,举行婚嫁神圣的拜礼,深深地“三鞠躬”。
在大海的波涛声中又叠映出刘晶的面部特写。画面回到舞台,渔女慢慢站起,画面推至人物中景,她从容地摘下新娘的装扮回过头来,红色似鲜血流满画面,叠化出炮长佩刀的腰部特写,渔女伸手入画将刀拔出,画面叠出黄色的烟雾,慢慢往下摇出渔女的中景,她左手紧抓住自己的长辫,右手握刀用力将自己的长辫断然割下,随之将刀扔出,画面定格。从上而下的浓烟将画面遮住,接着叠映出渔女将青发作捻子慢慢举起,然后俯身点燃最后一炮,在大炮发射出的火光与爆炸声中渔女完成了自己的承诺……
在深沉的女声哼鸣中,画外音起:“当人们透过刘晶的手臂和身体,感受那个被赋予了一种民族气概和抗争精神的舞剧角色的时候,同时也感觉到舞者内心对角色的那份沉甸甸的感情体验。”与此同时,黑色的屏幕上红色似鲜血般慢慢沁出,刘晶的特写也逐渐清晰,任凭似鲜血般倾泻而下的红色从面前流下,然后染红整个画面,叠出满屏字幕——一位表演艺术家这样说过:“演员是幸福的,因为他在用单个的生命体验着多个生命的历程。”这许许多多的生命体验,就来自许许多多的艺术角色。刘晶也一定是幸福的。为她钟爱的舞蹈艺术,塑造出了动人的艺术角色。
■电视舞蹈专题艺术片《雪落心灵——一个舞者的独白》
《雪落心灵——一个舞者的独白》首播于1998年,该作品主要介绍了青年舞蹈家于晓雪和他的舞蹈表演艺术*。
青年舞蹈家于晓雪,是北京舞蹈学院中国民族民间舞系第一届本科毕业生。在校期间他就在全国“桃李杯”舞蹈比赛中获得“十佳”奖,之后在1995年全国舞蹈大赛中获得金奖。在当代中国舞坛各种思潮纷杂变幻的环境中,于晓雪始终坚持对传统舞蹈的深入理解和掌握,并且在深厚的传统基础上,不断探索和创新,形成了具有时代特色的舞蹈表演风格。无论是他个人的舞蹈表演成就,还是他所表演过的经典舞蹈作品都与当代中国舞蹈发展构成密切的联系,本片正是在此内容基础上构思创作的。
为了能在日常生活、训练、演出中,提炼出更能直接表现人物思想和艺术追求的脉络,也为了让电视片本身与舞蹈艺术表现的风格相统一,本片在舞蹈作品和摄制空间上选择了他具有代表性的四个作品——《残春》《但愿人长久》《大鼓子》《一个扭秧歌的人》的舞蹈片段,并选择了相对集中的两个环境——剧场舞台和排练教室,同时运用第一人称自述的语言形式,讲述他自己的经历和感受。在舞台上的舞蹈表演以及其他内容画面的设计处理上,同样采取了象征性的表现方法,使整部电视片在突出专题性的同时,更增强其舞蹈艺术特色的反映和思想内涵的凝练。
本片在表现舞者本身的人物形象之外,还着意地将其放在当代中国舞蹈界的大背景中进行分析和表现,使其同时具有一代青年舞者共同的时代性和心理活动特征。与此同时,还特别强调了于晓雪等一批成功的青年舞蹈家与中国传统舞蹈文化不可分割的血脉传承关系,使本片表现的不仅是个人成功的范例,而且还是从某个特定的角度对中国舞蹈表演艺术的历史探索。
《雪落心灵》的第一个画面是:一双正在穿上舞鞋的脚,边穿边活动着脚踝,随之起身,两只脚交替重心紧绷脚面,然后镜头跟随他迈开双脚走向即将上场的舞台。在这组黑白色的起始画面中,伴着舞者的内心独白:“我十二岁开始学习舞蹈,在我的记忆里,别人经常是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们。可是,我后来渐渐明白了,任何事情都有它枯燥的一面,舞蹈也不例外。大概创造神奇的过程,都有可能是平淡无奇的吧。就像舞台的天幕一样,布满了各式各样美好的幻象,其实背后是一捆捆的电线和笨重的灯光设备。我每一次上台之前都要在黑暗中穿过这些东西,然后才能走进那片灿烂得令人目眩的舞台光环中。”画外音结束时舞者已经穿过舞台后侧那一组组的电线和灯光设备,站在舞台侧幕边,透过空隙可以看见明亮的舞台地面,随着音乐的响起,舞者奔向舞台。在画面从黑白恢复成彩色的慢速镜头中,在飞雪的天幕前,舞者身着白色服装、腰系红色长绸,跃身后“飞燕”入画,接着由左而右入画“躺身飞脚”、由下而上入画“横飞燕”、又从右至左背身入画“拉腿蹦子”,最后以正面“大射雁腾”起入画定格,出现作品总题目——“雪落心灵——一个舞者的独白”。
电视以开演前观众进入剧场大厅的环境声效果,以无人的空镜头前行和左右摇、移的运动画面,表现了人们寒暄着穿过走廊、浏览演出剧照、进入剧场入座等待开演的过程,使人们自然联想到那个曾经挤满了观众、人声鼎沸喧闹的演出盛大场面。然而此刻的于晓雪正静静地坐在空旷的舞台上,身旁放着红色的水桶和毛巾,他回想着那次比赛的情景:“那些年,经常会反复做一个同样的梦,梦见那个夏天、那个剧场,还有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那是我开始学习舞蹈的第八个年头,和我一样年轻的舞蹈演员都明白,在全国性舞蹈比赛中获奖有多么重要的意义。因为我们必须找到一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才能,所以许多人拥上了比赛的舞台。而眼前的比赛对于我来说,更像一种精神的磨炼,是成功与失败、喜悦与悲哀混杂在一起的心灵的搏斗。我觉得,也许我和那些参赛的演员都会体验到那种巨大的精神压力,还有把命运交给未知去定夺的人生感受。这也许是想成功的人必须要经过的吧。那次我表演的节目叫《残春》。”
◎片中剧目《残春》
画面从默默坐在舞台上沉思着的舞者,推到他面部特写,慢慢叠化至《残春》表演的舞台(作品首演于1988年),台上舞者正开始以朝鲜族舞蹈特有的形态与舞步——双手后背、上身前倾、缓慢提腿、起伏明显而平稳前迈的步伐,于无声中一步一步地由慢渐快向舞台口走来,电视画面由虚变实逐渐拉出直至全景,完整地展示出整个舞台的景象。突然,锣声进入,演员原地快速碎步,紧随着高亢的吼声与打击乐以鲜明的力度和节奏进入,演员动作与画面同步变化,舞者原地跃起“后飞燕”空中人全景入画,紧接人全景落地入画。接着,面对左侧双腿同方向半蹲、上身前倾90度、右臂垂直,然后跃起180度空中入画转身,紧接落地右侧面单腿跪地上身前倾90度埋头、右臂前举人全景入画,随之正面原地跃起“后飞燕”空中人全景入画,再紧接跃起落地正面双腿跪地、上身前倾、头部与双手贴地。三次腾跃六个画面,五个饱满的人全景,最后回到正面全景。画面从一个慢拉出的长镜头到快速的六次景别切换,使作品的进入有了一个极具个性与张力的表现风格。接着进入舞蹈的慢板,音乐以悠扬的吹奏乐进入,之后进入人声,独唱慢而有力,舞蹈从跪姿慢慢立起仰头望天,又慢慢跪下直至躺于地面的慢动作,随着歌声舞蹈进入慢板的律动……慢板中,画外音表述了舞者对首次表演这个作品的感受:“‘残春’这个名字,能让人想到很多,而我的体会很单纯,就是一种美,而且是一种寒冷的美。虽然是‘残春’,但是我似乎看见了雪,是满天纯洁无瑕的雪。我好像也是其中的一片,跟着他们一起飘舞。”*
镜头通过舞者仰望天空的特写由下而上摇进画面,前一段舞蹈音乐渐弱,《残春》进入下一个舞段。起始,舞蹈节奏与音乐同步,以人声与鼓声约三秒内交替一次的节奏中,在十一秒里以人声起、舞蹈运动,鼓声响、舞姿静止造型的四组动作、八个画面变换组成。强调了作品与舞者所体现的行与止、动与静、开与合、收与放的力和韵的和谐呈现。接着进入舞蹈快板,长鼓以“安旦”[3]节奏出现,舞者用压肘“垫步”后退画圆,然后摄像机位进入舞台中心点以仰视画面看到舞者中景,继续以压肘“垫步”围绕舞台中心点后退划圆,同时看到正面灯光为舞者背景掠过画面。镜头回到舞台正面,节奏逐步加快,舞蹈进入大蹉步蹲起,接“蹦子”、半蹲“蹉步”、拍手,再接原地转身跳跃,这是朝鲜舞“寺堂”(一种源于宗教祭祀的舞蹈)风格的典型动作。舞者以连续大蹲跳起,随着节奏越来越快,以扛手“平转”动作进入斜线向镜头方向旋转前行,越转越快,最快时到达镜头前蓦然跪地埋头,音乐停顿。一次深呼吸的休止,激昂的歌声进入,舞者昂头伸手进入最后的大抒情慢板,呈现出饱含柔韧的力、洒脱激抒的舞、张弛自若的韵律、腾挪收放的跃动,表现出朝鲜族舞蹈“仨尔扑里”节奏所特有的深沉呼吸、内在细腻的节奏律动,及流动与停顿的美妙结合。作品中画外音表述了舞者的感受:“表演这个舞蹈让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内心体验,就是我身体内部发出来的力量,与外部的‘力’的压迫,产生了强烈的抗争。那种矛盾和韧性,让我表演的舞蹈,不只是有欢乐或者悲伤的简单情绪,而且,有了更复杂的个性特色。这个舞蹈改变了不少人对民族民间舞蹈的看法,他们不再把民间舞当作单纯情绪化、风格化的舞蹈,而是看到了它表现深刻的人性的一面。”
◎片中剧目《但愿人长久》
在舞蹈学院教学楼狭长的走廊上,逆光中,舞者手提水桶,肩搭练功服,迎面大步走来,在这有力的脚步声中,观众会联想到,一年365天,日复一日,这条长长的走廊,舞者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光阴就这样在汗水中流转。舞者将教室的门推开,镜头随他的视角,环视了一下这熟悉的、空空的教室,随后镜头拉出面对镜子的舞者,他仔细注视着自己,想要寻找那往事的记忆。与此同时仿佛从记忆中冒出来的一样,教室里挤满了十一二岁的孩子,他们身着练功服,有的在下叉、有的在压腿、有的在拧腰,这使舞者想起“自己走进舞蹈的大门,应该说有很大的偶然性,因为那时候我并不喜欢跳舞,我一直都记得那些和我一起考试,却没能考上舞蹈学校的孩子,那些含着眼泪失望而去的孩子们。也许是一种幸运,或者是我和舞蹈天生就有一种缘分吧……就这样,我开始学习舞蹈了”。当镜头返回背靠镜子坐在低柜上的舞者时,从空空的镜子里又显现出孩子们手握舞鞋,郑重地放在胸前,排成整整齐齐的队列。然后镜头在孩子们中间穿梭游走,一个个孩子从镜头前掠过,他们睁大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期待、胆怯而又紧张的神情。“随着年龄的长大,有不少当初和我一起长大的同学,陆续离开了舞台……可是我做不到,想到有一天我也会离开舞台,我心里就有一种隐隐的痛,好像要被迫离开心爱的人一样。古人在诗歌中说‘但愿人长久’,我也希望我和舞蹈的情缘,有一个天长地久的未来。”
随着音乐渐渐推出,进入双人舞《但愿人长久》(作品首演于1996年)。在舞台的后平台上一轮圆月中,慢慢叠印出双人舞的托举造型,由此开始了一段似梦似醒、似真似幻,柔情缠绵的双人舞。以情带舞、为情而舞,双人舞的一切技术技巧的难度都融化在美的爱恋中,最终,舞蹈在托举的连续旋转中,在叠印出舞者深情回忆的特写中慢慢隐去,给观众留下了无尽的感怀。
◎片中剧目《大鼓子》
随着心脏跳动的声音由弱渐强,舞者慢慢抬起头入画,镜头从人物近景特写缓慢平稳地拉出,他坐在一面绘满龟裂土地的大鼓面上,凝视着前方。接着画面叠到化妆桌前,从插满各色化妆笔的笔袋慢慢摇到演员面部推至眼部的特写。画外音和着心脏跳动的声音,展现出舞者走上舞台前的心情:“有时候人们把演员的生活想的是充满阳光的,因为人们总是在舞台上看见他们光彩的一面。其实,演员的生活同常人一样,如果说在台上浓墨重彩地勾勒自己,把那些人生的缺憾都仔细地掩盖起来,那不是为了别的,他正是要把所有的苦恼都藏起来,把一个完美的世界送给台下的观众。”画面从演员眼部的特写叠化至舞台上,画面中两行群舞男演员似一面人墙背对观众,赤膊伏地,背上的肌肉被灯光打出怒张的轮廓。一声吼叫,一组站立的演员迅速蹲下,领舞者于晓雪面对观众猛然站立,张开双臂,然后原地双飞燕高高跃起,霎时镜头急拉全景,展现出众演员单腿跪地、领舞高跃于空中的全景,同时也展示出一个被装饰成一面大鼓的舞台,与背景无数飘动的红绸构成作品的地域特色和舞蹈的风格特征。同时出现作品字幕——“大鼓子”(作品首演于1996年)。作品结构以A、B、C形式构成,A段以领舞和群舞的中板为主,在铿锵有力、节奏鲜明的鼓声中,领舞以山东鼓子秧歌特有的舞蹈语汇,击掌劈鼓子与舞姿变换的律动起舞,然后群舞一起进入舞蹈,在大鼓形状的舞台上,群舞演员分别在鼓面上和鼓边围成前后上下两层的圆形,领舞在鼓面中间以跳跃的横错步走圆形,然后以典型的鼓子秧歌击掌连接舞姿“内踅”(斜弧线运动方式)动作变换舞蹈,以上下两层群舞时的领舞形成动静、起伏或交替或一致的变化,构成呼应,共同凸显出舞蹈的风格和内在的力量。在一声有力的吼声中,画面以特技光射出,台上留下领舞一人的独舞。舞蹈进入B段,以领舞的独舞为主。舞蹈以快速的节奏、有力的鼓点和柔韧的慢速舞动为特点,突出舞蹈的地域风格与韵味,突出力度与韧度的内在表现。在领舞舞动中又自然带出群舞并与之共舞,鼓声通过击打鼓边的音色和节奏形的改变,一组组演员分别有序地向鼓形舞台的边缘分开跳跃,形成圆形舞蹈,然后群舞从两侧分开下场,留下领舞者。与此同时,最后的C段开始,群舞上场与领舞共同进入充满风格特征的慢板舞蹈,然后领舞带领群舞沿着大鼓边缘走成圆形并移动位置继续舞蹈行进,群舞形成一行再向后插入一行,当站满整个舞台,节奏逐步加快,群舞前排与后排交替站立抬腿、扬臂起伏,领舞在舞台前中心点,在一个稳定的长镜头中完成大跳双飞燕接落地360度跪转的连续七次的飞鼓子跳跃动作。最后在高视角画面中,集体冲向台口在喊声中亮相,结束。
◎片中剧目《一个扭秧歌的人》
从黑色的画面中随着清澈的滴水声,叠印出水一滴一滴地滴进盛满水的黑色粗陶大碗里,水纹一圈一圈地荡开去。水中慢慢叠印出舞者的双眼。让人们联想起,一个舞蹈演员一生要比别人多流多少汗水?人们也许不知道。他们浑身流淌的汗水,经常像水洗的一样。画面接着移过一个个盛满水的黑色粗陶大碗,叠印出舞者抱着膝盖,盘腿坐在舞台上沉思。此时,《一个扭秧歌的人》(作品首演于1991年)的音乐渐起,进入舞者独白:“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种地的庄稼人,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奢望,只知道耕耘流汗是庄稼人的本分。后来,我真的演出了一个表现农民的舞蹈《一个扭秧歌的人》,这是《残春》以后,又一次让我在全国舞蹈大赛中获奖的作品。但是,和过去得奖不同的是,我心中久久不能释怀——那个扭秧歌的老艺人。”
音乐声中,出现字幕——“一个扭秧歌的人”。在舞台上,一束定点光中,一位光着膀子腰系红绸的扭秧歌的“老艺人”,深深地沉醉在他的世界里。当镜头慢慢降低推向“老艺人”的近景,在远处渐渐传来的秧歌声中,只见他闭着双眼、抬眉咧嘴,美美地晃动起脖子,随着身体也一起晃动起来,晃得越来越大,前后左右慢慢画圆,晃得越发有力了,并且在画圆的晃动中不时加入得意的头部的摇晃。然后慢慢转身,画面叠到小全景,只见他随着向右转身左手拿起红绸,慢慢张开双手又往回转身,接着双手扶地似想要撑起身体。突然在一个强音中“老艺人”原地蹲状离开地面腾空360度转身一周,落地。舞台上,蓝色的环境光开启,周围的人们惊呆地望着他,只见他在地面滚动两圈后仰面平躺,两条腿慢慢屈卷起,突然一个“叠筋”(舞者平躺地面,双腿收膝,以60度向前上方弹出双脚着地,同时腰部挑起,人站立)翻腾起身,在有力的节奏中,双手甩绸身体立起,又两腿分开半蹲。在紧接的特写画面中,只见“老艺人”双手捋出系在腰间的红绸,左右分开,镜头急拉出人全景,在他睁大双眼亮相的瞬间,切出“老艺人”的近景,然后在人全景中看见“老艺人”甩开红绸,随着铿锵有力的秧歌调,一下一下地舞动起来,几个动作后,他转身双手紧握红绸,直挺挺地仰身倒下,众人关切地跑上前将他围住……在突然的安静中,推出舞者的心声:“在我的眼睛里,舞蹈中的这个老艺人,应该是和我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种世界里,但是我表演这个角色的时间越长,就越强烈地感觉到,他比我更接近舞蹈。他辛辛苦苦地活了一辈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弥留之际,他心里边想到的,对人生最大的留恋,就是扭秧歌这件事,他舍不得那根扭秧歌的红绸子,那里边有他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最灿烂的光彩。”
随着板胡奏出浓郁的山西地域风格的主题旋律,画面中,灯光慢慢从冷色调转成暖色,整个舞台亮起来。镜头从正面俯视降低,同时众年轻人纷纷坐下,那“老艺人”像从睡梦中醒来一样,弓背低头,慢慢站起。然后在空画面中“老艺人”正面抬起头特写入画,展开一脸灿烂的笑容,随之和着音乐舞动起来。在中板的节奏中“老艺人”尽情地舞蹈着,好像前后左右都是观众,画面用不同角度表现他每一个舞动,用近景抓住每一个情绪变化,用特写突出每一个激情的瞬间,让观众与舞者共同享受这从心底里发出的舞的感动和舞的畅想。
当红绸掠过画面,舞蹈进入快板。在欢快的板胡声中,围观的小伙子、姑娘们随着“老艺人”一同起舞。“老艺人”有力地挥舞着红绸,尽情地扭着。画面中,他一会儿和众人一起跳,一会儿以领舞者站在圆圈中心表演,在激烈的舞蹈中,他会不时地回想起一些开心的事,使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甚至,老艺人还会有与人比试的冲动,不时地做出一连串的跟头和舞蹈技巧,画面也好像在和老人一起舞蹈,把他的每一下舞动和内心活动都尽情地表达出来。与此同时,舞者的内心独白进入:“我曾经为表演这个角色而去山西乡下,看见过不少这样的老艺人,住在灯油熏黑了的窑洞里,艰难的岁月,像刀一样在他们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就连看着你的眼神,也是麻木的。可是,一说起扭秧歌,就全变了。他会小心翼翼地从柜子底下拿出一个旧纸包来,然后,再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打开,最后,他取出一条压得平平展展的红绸子,轻轻地放在你的面前,抖落开,腼腆地告诉你,这是几十年前他年轻的时候扭秧歌用过的。这时候,你会看见他眼睛里全是光芒,那是任何一种画笔和语言也描绘不出来的光芒。然后,他就扭起来了,浑身上下都在动。张开嘴,高声大喊,开怀大笑,好像疯了一样,汗水和眼泪一齐流下来。那秧歌,扭出了他心底里面藏着的大悲大喜,扭出了他人生的全部滋味。”*
接着,“老艺人”兴奋地拨弄、指挥着随他一起扭秧歌的年轻人,带领他们两个舞步一次转身、一声吼叫的反复,越来越起劲地扭动,往下场门方向行进。舞动的年轻人越走越快,渐渐远去,只留下“老艺人”还在原地不停地扭动着。随着秧歌的音乐终止,老人停下了舞步。舞台灯光转暗变成冷色调,他慢慢坐在地上。随着升降臂降下,镜头仰视着“老艺人”,看见他举起红绸抬起头,又无力地放下,随着心中的秧歌音乐,手又攥着红绸,勾起光着的脚丫也一同随着上身慢慢地起舞,并用力张开每个脚趾,一个一个地随着转动。他支撑起身体,在近景中眯起眼睛美美地回头,然后全景中转过身,手中的红绸落地。在红绸的特写中“老艺人”双手入画抱起红绸慢慢将其高高举过头顶,又无力地撒手,红绸落下。老人回过身,一把一把地将红绸收起,笑着、看着,看着、笑着,然后将红绸举到面前,猛然间坐地咧开嘴痛哭,用红绸捂住脸慢慢倒地往后翻滚,将身体紧缩起。这时年轻人一个个陆陆续续上场,错落交替着上前关注着“老艺人”,只见他步履蹒跚地走到曾经站立起的地方坐下,深深地埋下头。在沉静中远远传来板胡的秧歌音调,“老艺人”从特写画面中缓缓抬起头来,他又闭着双眼、抬眉咧嘴,乐着晃起身子、脖子,然后全身随着一起动,不时用双脚搓动着变换方向,还探出身子,伸出手去比画,好像要与人争执点什么,然后又回到他的情境中。他美美地扭着,他为这红绸、为这秧歌,而欢笑而流泪……随着音乐,他拍着腿,晃动着身体,渐渐低下身体,慢慢瞌上眼皮。
在一种深深地体验中,于晓雪舞蹈着,和“一个扭秧歌的人”一起陶醉着。他说:“我好像经历着一个人生命的全部历程,走到了尽头,又从尽头走回来。当我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感到一种被净化了的解脱……人人都有自己生命的色彩,我喜欢把我的生命色彩想象成那满天飞雪的银白色,因为它闪光而又宁静,是一种无声的热烈。我就是想用一种平常的心情去体验舞蹈的那份超然的境界,再从这样的超然境界,走进平常的生活中。”
注释
[1].高鑫.电视艺术美学[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77.
[2].高鑫.电视艺术美学[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173-174.
[3].安旦,全称“安代长短”,指朝鲜族舞蹈中的一种节奏型。“安旦”节奏多轻快、活泼,体现出朝鲜族舞蹈节目的多样性和丰富的节奏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