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决胜朝堂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意料之中的一帆风顺了。
本以为重新打通宫殿大门将会是最大的麻烦,可谁知还没等他们商讨完走密道绕行的可行性,那壁厢的丽丝比却早已默不作声地信步走向了玄关,直到驻足于阻碍门道的巨型花岗岩面前并缓缓开始倒吸冷气,然后——伴随着肘关节喷气活塞内滚烫气体的倾泻,她那对武装就绪的机关臂铠便犹如打桩机般应声启动,将远超小雌狮肉体极限的冲击力猛烈贯入岩皮之下,铁拳所及之处无不支离破碎,每一次的撞击都绝对堪称是对暴力美学的完美诠释。
震耳欲聋的回响旋即在厅室四壁之间晃荡起来,即使是身处数十米开外的旁观者,都能清晰感受到余波传导而来后自己本能反馈出的心惊肉跳。丽丝比不过几拳的工夫,这颗重达数吨的花岗岩便已当场化作了成千上万的碎片与齑粉,门庭终于再获洞开,大殿外久违的阳光也随即回归了人们的视野。
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也。丽丝比这手重型臂铠所代表着的,正是独立于魔道、武道路线以外的第三种战力来源——机关道。
在保护区现行的通用语中,机关一词是所有机械装置的统称,这些装置往往融合了巧妙的设计和精湛的工艺,将可供更换的魔道之石作为能量来源,即可以魔能转化为驱动机械运作的动能,从而弥补机关道具使用者体能不足的局限所在;与魔道的适能者以及武道的宗师们相比,机关道一门更注重七窍玲珑与心灵手巧的有机结合,着力于将机械适配自身后发挥出最大效能,简直堪称数学与物理领域的哲学结合体。
听起来或许很复杂,不过打一个形象点的比喻就很好理解了——如何把一支箭射到百步开外呢?身体强健的武道宗师们自然不必多说,要么挽弦拉弓走常规路子,要么直接大力出奇迹改玩成投掷标枪,天赋异禀的魔道适能者们也不遑多让,他们甚至无需亲自动手,只需将箭矢与风魔法简单结合后发射即可达到相同的效果;至于机关术士,既没有操纵魔法的手段,也没有没金铩羽的力量,于是他们就对手头上的长弓加以改造,额外装配上符合省力结构的机身和机臂,十字弩由此应运而生,将举弓、拉弦、撒放的复杂步骤最终简化为平端弩身后的扣动扳机,就连小孩子都能轻易上手。是的,这也是无数机关术士毕生奥义追求的小小缩影:以智慧之沉淀,铸匠心之辉煌,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
唯一略有遗憾的是,与魔道者的法力以及武道者的体力相比,机关道所倚仗的机械造物并非无限再生的存在,不仅仅是木材、铜铁等原材料限制着功率与上限,日益磨损的机械本身也极大缩短了道具的使用寿命,而固定周期的维修、保养与重铸都是需要大笔金钱投入作为保障的,再加上是以同样价格不菲的魔道水晶充当能量来源,故而哪怕是像丽丝比这样王家贵族的大小姐,也只能是在少数紧急关头才舍得把这手底牌拿出来使用,正所谓好钢总得用在刀刃上。但不得不说,拿出来的效果也确实足够立竿见影——毕竟这可是连石块都能轻易打穿的钢拳,对付起凡胎肉体的班达尔岂不是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现场的王都守备军早已军心涣散,在亲眼见证玛莎雌狮的手段后更是再无任何斗志可言,大家出来混都不容易,我一个月才拿几个钱,何苦玩什么命啊!还没等那边的丽丝比有何表示,数量上依旧占据压倒性优势的刺头军们便已争先恐后地倒戈卸甲、拱手就降,更有甚者干脆直接当场反水,转而开始朝金猊麾下的那些少数死硬派党羽动起手来,寄希望于以此戴罪立功,从而获得路易王陛下事后的宽恕。虽然过程不甚光彩,可当灰头土脸的大猩猩禁卫军们自殿外涌入之际,现场秩序已得到了初步控制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尽管并未亲眼目睹政变的全过程,仅仅只是靠隔墙听取兵器碰撞声从而大致忖度室内事故的走向,但是在看到宫殿里现下的情况后,所有大猩猩禁卫军都还是集体面露出了了相似的困惑与不解。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鲜血淋漓的惨案,二十多只金丝猴卫兵与数量大致相等的贵族大臣尸横当场,各式凄惨的伤口与死法真是令人看了不禁毛骨悚然,除此之外,还有成群结队蜷缩在一起拜倒着的王都守备军,他们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色似乎并不比死者好看多少,少数没有解除武装的刺头军站在了最前排,在他们身旁被严加看管着的则是金猊大人及其党羽。距离稍远一些的地方,本该作为入侵者的保护区人士占据了作为室内制高点的王座阶梯,狮子与狼崽子们正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审视着当场,却对闯进视野的禁卫军们熟视无睹,毫无任何敌意可言,不过最令人费解的还得在更高处——台阶最顶层,昔日里展露班达罗格之王尊容的屏风不知何时已然褪去,昨天强闯王宫的那只罪犯剑齿虎正盘坐在那里,只见他浑身是血疲倦不堪,却还是对所有大猩猩都一一回以简单的冷笑;而在他的身后,顶天立地的路易王陛下早已不知去向,呈现在大众面前的竟是一尊无比怪异的王座,正由一个渺小的人孩坐镇其中,虽不言疼痛,但看那胸前血迹似乎伤得也不轻,只能靠侧躺扶手的坐姿勉强维持住自己的尊严。
“诸爱卿勿虑,方才虽有些许动乱,不过好在保护区友人及时鼎力相助,金猊乱党目下皆已束手就范。”眼见大猩猩们仍要对玛莎雌狮拔刀相向,莫格里赶忙连声出言制止,同时虚弱地抬手招呼起了冲在最前面的大猩猩队长,“他们都是本王的朋友,尤因,切不可再与他们为难。”
到底是从英雄王时代一路追随过来的老臣,尽管样貌与声线都与以往大相径庭,可经年累月的相知相识下来,彼此间用词遣句的语气却是不曾改变的,名为尤因的禁卫军队长也是凭此快速确认了她的身份,随即带队匍匐请罪道:“遵旨,我等护驾不周,有失先王嘱托,还请大王责罚!”
现在想来,比起吉吉等一众见利忘义的鼠辈,深受英雄王昔日恩惠的禁卫军们方才是最能靠得住的助力,若是当初在策划阶段便能清晰认识到大猩猩们的立场,时局也许都不会发展到这般田地吧。莫格里对此当然也是心知肚明,她在眉间情不自禁地闪过了一丝愧意,同时轻轻颔首回道:“免礼平身吧,今日变故实乃本王之过,轻信奸佞、疏于洞察,过往听不进忠言,不知隐患早已深埋,竟让此等谋逆之事险些得逞,累及诸君涉险救驾,本王心中有愧。今日横遭此祸,皆因归于本王的不辨是非、妄自菲薄,此番侥幸劫后余生,又岂能将责任推究给你们,诸君不必担心,本王定当重重嘉奖。”
“路易王陛下有百神护体,纵有乱臣贼子的鬼域伎俩,焉能害得了大王,此番全仗大王洪福齐天,我等又何功之有,着实不敢冒此贪天之功。”尤因再次长跪而拜,“我等既食君禄,自当行忠君之事,勤王保驾本就是职责所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大王何须言至于此。至于诸位保护区人士,既有救驾在先,我等感激涕零尚且不及,又岂敢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无需大王多加嘱咐,我等自当以礼相待。”言罢,他和一众部下们又紧跟着朝玛莎四姐妹以及格林等狼拱手补上了问候。
“哎呀呀,原来你们这些个榆木脑袋还是懂得变通的啊。”坐在莫格里脚边台阶上的天罚悻悻地揉了揉鼻子,似乎仍是对于他们心有芥蒂,“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倘若昨天中午你们一拥而上捆老子的时候能摆出这副谦虚嘴脸,多听几句等老子把话说完,又哪会多出这么多破事,嘿嘿,活该你们提心吊胆了吧!”
尤因一时间已然略显愠色,只是碍于莫格里在场不便当场发作,于是直接无视掉了剑齿虎的怼脸刁难,继续拱手进言道:“过往已逝,形势不容过多拖延,在下斗胆劝慰大王重新振作,毕竟目下当务之急是重整朝纲,将乱臣贼子们一网打尽,以防叛党余孽死灰复燃,方才能确保大王与宫闱安全万无一失。”
“本王准了,王都守备军虽有司令带头作乱,却也并非皆是谋逆奸恶之徒,劳烦将军将他们带出大殿后仔细审查,严打其中顽固分子,余者皆可从宽处理。另外把宫门外候命的御医郎中们也传进来吧,一场刀兵下来,诸卿们都有不少的损伤,目下先以抢救伤员为重,先不用顾及本王。”莫格里微微点头以表认可,神情虽略有几分虚软,但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威严,在目送着尤因领命下去执行后,她又转而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簇拥在那里的正是以金猊为首的一众叛党们,其中的绝大多数此刻早已失魂落魄、肝胆俱丧,面对路易王的审视只敢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唯有身为头目的金猊大人仍旧执拗地挺直着腰板,不论身旁禁卫军们如何摁压都不肯低下自己的脑袋,眼神中毫不掩藏的桀骜摆明了他的执迷不悟。
“谋逆大罪证据确凿,金猊大人,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有什么可说的,呵呵,胜者为王败者寇,又何必如此多费唇舌。”金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对于莫格里的讯问,他回以仰头大笑,“咱家只是感到惋惜,班达尔·洛格确立几百年的传统古训眼下竟被你等视为无物,实在有愧于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忤逆天道必遭天谴,祸及万民!以咱家之见,班达尔·洛格一族的亡国灭种近在不远矣!”
“我呸,就你这老贼还好意思扯上列祖列宗!”身受多处创伤的大白牙正趴在地上接受郎中的包扎,见此情景立马以拳砸地表示抗议,愤愤不平地吼道:“照你的意思,难不成篡夺朝纲、背叛同族,甚至不惜谋逆弑君的手段,都是老祖宗们的古训里予以肯定的?放什么狗屁嘞!”
金猊对此仅是微微皱眉,随即冷哼一声接着道:“自古以来乾坤有序,男尊女卑更是世间常理,这国家大事岂是女流之辈能够肆意玩弄的?朝堂之事关乎江山社稷,而我族自开国以来,数百载岁月悠悠,无论哪朝哪国,王位传承皆遵循祖训,于男嗣血脉中延续,此乃金科玉律,万世不易!尔等公然违背古训,荒谬至极成何体统,若让此等丑闻不幸外扬,你叫别国人士如何看待我族,更让我族上下数十万子民如何抬头见人!”
“哦,你们班达尔子民怎么看待我不知道,但这别国人士不摆在这里现成的么。”台阶上的布兰卡都有些忍俊不禁了,“让我说两句吧,你们班达尔一族向来讲究男尊女卑我们当然知道,可班达尔前朝历代以来,尊王称帝的大丈夫们没有一千也有几百,难不成他们就全都堪称仁君典范,兢兢业业地带领班达尔走向更光明的未来了吗?如果他们都那么优秀,你们吗喽今天还怀念英雄王干嘛,还不是因为像他老人家这种级别的领袖几百年来就出了这一个么。放眼看看世界其他地方,狼国目下三足分立,帕雅丁阵营便已破天荒的尊了历史上的第一位狼女王,老姐她自即位以来夙兴夜寐、不懈于治,国运稳健而昌盛,至今仍未见有何祸端所在;颖狼方面,执掌大权的是以极地家族为首的后党一派,各种政务外交均由颖狼后寒凌出面处置,就连狼国五岁的小崽子都知道,比起那位常年名不见经传的颖狼王陛下,颖狼后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国家元首。除了我们狼国,保护区里出类拔萃、享誉一方的女性君主还有豹女王玛娜、野犬女皇红桃心、猞猁女王雪莲、狐后薇克森等等,哪怕是传统印象里雌雄地位最为悬殊的狮族,历史上也不乏诸多赫赫有名的女君,更何况你们别忘了,当前救亡组织的核心领袖就是出自西街王族的柳瓦夫人,照金猊大人您的意思,难不成她们就都是碌碌之辈了?”
“哼哼,我班达尔·洛格乃天朝上国,本就自有国情在此,又岂是你们这般野蛮走兽可以横加比较的?”金猊仍是固执己见死硬至极,却见他不断将双手朝向莫格里奋力挥舞,激愤之情仿佛汹涌澎湃的潮水般愈发激昂难抑,“女子,本就该相夫教子,恪守内闱本分,又如何懂得拿捏人心、权衡利弊?经国大业错综复杂,哪一件不是需要在政坛之上摸爬滚打、深谙权谋方能把控自如,你不过区区一个涉世未深的黄毛丫头,藏在深宫里被先王娇生惯养多年,仅凭几句自以为是纸上谈兵的空话,就真以为自己能够治理国家了?先君英雄王功高盖世,他若当真留有私心,执意传位女嗣自是无话可说,可即使是他,也从未敢公然越雷池一步,不仅自始至终对外宣称自己的继承人是儿子而非女儿,更是向我等国民百般遮掩路易王陛下的真实情况,换而言之,先君英雄王可比所有人更早看清了真相:一个毫无根基可言的女性继承者,绝不可能受到国民们的拥戴,更无法震慑蠢蠢欲动的敌国外患!在女子是否能继承王位这件事是,先君英雄王就已经率先投下反对票了!这么来看,究竟谁才是忠心耿耿的肱股之臣,谁又是背祖弃宗的阴险之徒?”
“你,你……”
“金猊,我是真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你这狗贼居然还有脸把英雄王挖出来给自己开脱,难不成你敢说,当年在他老人家身后捅刀子的叛徒是路易王陛下,而不是你金猊大人吗?”还未等情绪激动的莫格里有所回应,一旁的天罚便已经抢先开口了,声线平静且冷漠,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英雄王在世时便已开始对他故去后可能的纷乱未雨绸缪,在此基础上刻意隐瞒路易王陛下的身份也是事实,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态度就因此有过任何偏差,否则他当年也就不会把她从贫民窟捡回来了。”
他一面说一面紧闭起双眼,脑海中所浮现的却是来自父亲的昔日英姿,说实话,此时此刻与其说他剑齿虎是在替莫格里辩驳,倒更不如说他是将这一系列相似遭遇代入自己的阅历后所油然而生的情感共鸣,故而语气也变得愈发严肃起来,“事实上就我看来,英雄王的失望并非因为他人,恰恰正是来自于您,金猊大人,他太过了解你们这群这帮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了!英雄王早就料想到了由女儿继位所必然引发的国本动摇,为确保自己故去以后路易王陛下能够平安无事地承接大统,故而对真相加以隐瞒也是无奈之举,他的出发点仅仅是对女儿的保护,却被你曲解成了所谓的否定,少拿你卑鄙的小人之心去度量英雄伟人的君子之腹!而且就目下的形势来看,只能说他老人家还是太过高看你们这些家伙的道德底线了,请大人您扪心自问一下,您对权势的渴望与路易王的性别又有什么直接关联吗,难不成若是她以男儿之身继天立极,大人您就不会再欺君罔上、飞扬跋扈,甚至是像今天这般犯上作乱了吗?!”
“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咱家自己做事自己担。”金猊的双眼中闪过了一丝绝望,却又很快重新恢复了自己的狠厉,“不过路易王陛下,您也别高兴得太早,这天下绝不会因为你的一意孤行就风平浪静,咱家身后所代表的势力盘根错节,哪怕是昔日英雄王都不敢轻易与我等为难,你若执意如此,又能否承受得起朝纲不振、政局紊乱,甚至是与全体子民意志相悖的代价?”
“呵呵,用不着你一个逆臣贼子瞎操什么心思,我既有幸从父王手中继承了这王座,就有决心和勇气面对一切阴谋诡计,当然也包括你!”在向剑齿虎投去感激的一瞥后,莫格里随即做出了语气坚定的答复,字里行间更是透露着毫不退让的决心,“本王也在此对天发誓,绝对要给父王、给无数因你而死的班达尔子民们讨回正义与公道!尤因听旨,当即将这逆贼拿下,连带所有叛党尽数拖下去,打入外城牢房,听候本王发落!”
“尊……遵命……”
大猩猩队长虽当即领命,眼神中却透露着莫名其妙的犹豫,直到看着部众们火急火燎地将金猊一派叛党当场擒拿了,却又反过来将相似的困惑神情一起投向身为领导的自己时,一筹莫展的尤因终于倒咽了一口唾沫,转而重新向莫格里跪地行礼,颤声奏道:“请大王恕罪!大王深陷大殿其间我等实在提心吊胆,竟将紧急军情抛之脑后,忘了在面见之际当即向大王详述,直至现今方才忆起,我等惶恐万分,恳请大王降罪!”
莫格里这边也是一怔,过来半晌这才赶忙问道:“哦,什么情况?”
“那个,大王,这外城的牢房,这会儿我等应该是去不得了……”尤因连连磕头,神色更是前所未见的慌张,“早在宫殿大门封闭期间,城外布置的暗哨便已开始陆续传回消息,说是有一支大军正沿着林间栈道自西向东朝班达罗格一路疾驰杀来,并与外围部属的卫戍部队发生了激烈交火,根据旗号判断,叛军属于金氅将军麾下的西征军。突破外围阵地后,他们沿着各个街道鱼贯而入,肆意镇压抵抗、屠杀平民的同时占据了包括军械库、牢房在内的多处要地,由于他们有备而来且人多势众,各自为战的王都守备军根本难以抵抗,目下已然溃散。截止一刻钟前的最新消息,叛军正一边烧杀掳掠一边朝向王城包围而来,形势万分危急!”
此言一出,就连天罚也当场变了脸色,“你说什么,金氅他反了?!”
果然,百密终有一疏,他和莫格里光顾着绞尽脑汁对付朝堂之上的金猊大人,却压根忘了这老东西麾下潜在的另一大助力——身在班达罗格之外的侄子金氅,比起动乱朝堂的金猊等党羽,大军在握的金氅才理所应当是最显而易见的威胁。早在莫格里最开始的谋划里,金氅的大军应该是要交给吉吉和他的刺头军来对付的,乐观估计之下,三千守军足以在巷战中拖延住敌军的攻势,之后他们只需静候其他班达尔援军或者常洛狮狼援军的驰援,里应外合之下即可完美化解金氅可能发起的垂死反扑;然而事实却是,身为刺头军司令的吉吉早已被金猊一派拉拢,纵使他的部下并未全部投入叛党的阵营,可在群龙无首之下,王都守备军也绝无可能再作为他们对抗金氅大军的筹码了,沦落到目前兵临城下的绝境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咱家早就说了嘛,别高兴得太早,这不,现世报马上就来了啊!”全场惊愕之际,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正是金猊,尽管已被两只大猩猩制服并摁倒在地,可他仍旧固执地昂起了脑袋,干瘪的胸膛正伴随着狂笑而剧烈起伏,令笑声犹如洪钟般在殿内肆意回荡,直震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在颤抖,“金氅啊金氅,为叔没有看错你,如此的杀伐果决、出手果断,不愧为我们金丝猴一族的新生代骄傲!咱家的权力之路恐怕今天是要到头了,但是,你们这帮家伙也别想活着,都等着好好瞧吧,班达尔·洛格的天下终究是要属于我们金丝猴一族的!哈哈哈哈哈哈……”
在挥手示意禁卫军将狂笑中的金猊拖出大殿后,铁青着脸的莫格里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将身子摔回了椅背,却见她的神情极度怅然,双手也因紧张而不由自主地在扶手上胡乱抓挠,“真不愧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才刚拿下了金猊,却又紧跟着蹦出来了金氅,果然,想彻底铲平他们金丝猴一族,的确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能闹到今天的这步田地,哪怕是父王他老人家估计也很难预料得到吧……”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在极力稳定情绪的同时轻声向尤因询问道:“敌我战力悬殊如何?我们还能调动多少兵马?”
“回大王,金氅将军麾下部曲总数应在九千上下,历经长距离急行军后或许略有减员,但是他们在突破外围防线的过程中吸纳了相当一部分忠于金猊的守军,再加上王都守备军中倒戈的带路党,其军队规模不减反增,保守估计兵力也得在一万以上,在控制外城的军械库后,获得充分武装的他们已经堪称班达尔·洛格全境最强大的军事存在了。”一面汇报,尤因一面忍不住摇起了头,“在叛军的急速猛攻之下,王都守备军已然全线崩溃,仅有少部分忠于大王的战士顺利撤入了王城内参与守备,可即便是再加上我等禁卫军,总数也不会超过一千,两相对比真可谓悬殊至极……”
“得,又是十比一的兵力对比,合着自打老子来了以后,就从没打过什么顺风局啊,从江都突围、洛干河鏖战、维迦雪山救援再到班达罗格政变,一天到晚的净顾着以少打多了。”这壁厢的天罚也吐了吐舌头以表无语,“就这点可怜兮兮的兵力,拿头跟金猊死磕也玩不出什么花来啊!硬碰硬放开了打肯定不现实,你们还能叫动什么援军吗?”
尤因略加沉思后,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据在下所知,早在数日之前与贵军于常洛发生交火后,金猊大人便已将王都周边各处守军调派前线驰援了,并且又以严加防范为由通令各军只许稳守边防,未经允许不得擅离职守脱离阵地,所以目下方圆十多公里范围内,再无任何一支有番号成建制的兵马可供大王驱使了。叛军声势浩大,截至目前他们已经阻断了通向城外的各处要道,包围之势业已形成,即使派人强行突围去寻求援助,没有金猊大人的手谕也绝无可能调动那些边防军。”
“突围,突围……等等,这是不还有老贼留下来的密道么。”灰满举手建议道,“金猊老贼既然能把它当做紧急逃生的手段,我们又为何不能对其加以利用呢?从王宫地下通到外城牢房的路线我们已经走过一遍了,除此以外还有通向别处生路的更多出口所在,我们根本无需在此死守坐以待毙,只需掩护着路易王陛下经由密道绕过叛军,待逃到城外再呼叫救援即可将局势逆转,你们说呢?”
正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灰满所言确实不失为一出妙策,也在场绝大部分与会者的心思不谋而合。可还没等天罚来得及点头表示认可,另一边的云尾线却已抢先开了口:“小女以为不妥。英雄王哈努曼过去十数年如一日的隐瞒确实出自保护女儿的本意,但他也在不经意间模糊了班达尔子民们对路易王陛下的身份认知。正所谓:君立于朝堂,军策于四方,对于绝大部分并未亲眼目睹大王尊容的班达尔来说,他们对路易王陛下的认可并非来自她本人,而是有赖于符合帝王身份的那些神圣背景所在——换而言之,班达尔·洛格的正统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我们脚下的这座王宫。”
小猞猁一面沿台阶缓步走下,一面以格外冷静的情绪继续分析道:“对于自小长大于深宫中的路易王陛下来说,王城宫殿是她一切权势的来源,一旦任由叛军将此地占领,他们便能够以此作为标志大造宣称,编纂出什么王都遭遇保护区方面渗透动乱、路易王陛下身死其间之类的谎言,以树立共同敌人的方式作为篡夺王位这一既定事实的遮掩,由此蒙蔽广大子民,甚至是煽动他们成为我方的阻碍,这绝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情况。一旦事已至此,路易王陛下哪怕是成功出逃,再去试图寻求边防军的庇护也是于事无补了,对真相一无所知的他们究竟是会相信历来位高权重,同时又占据了王都正统的金丝猴一党呢,还是会相信来路不明、出身不明,由保护区外人拥戴着的陌生罗刹女孩呢?既然国内再无立足之地,那么剩下的唯一出路便只有出逃国外,远赴常洛或恩戈罗格寻求救亡组织的政治庇护,可在失去全部的国土与子民以后,茕茕孑立的路易王陛下还能称得上是君临众生、九五至尊的班达罗格之主吗?”
“绝不……我绝不!”瘫软在王座上的莫格里咬紧牙关恨恨做出了答复,“父王交给我保护的一切,江山、子民、财富、荣誉……我宁可与他们拼得流光自己最后一滴血,也绝不将父王的遗产拱手相让于乱臣贼子,更不会在将这一切抛弃后还有颜面苟活于世!”
云尾线露出了欣慰的微笑,随即再次屈膝行礼道:“大王既有如此觉悟,那您就仍然还是班达尔·洛格万众敬仰的路易王陛下,同时也是我们保护区方面值得托付与结交的战略伙伴,小女谨代表猞猁一族向大王致以最诚挚的问候,请放心,这不是您一个人的战斗,小女将和大王一同在此并肩作战,誓与叛军周旋到底。”
“我们几个也一样。”一旁的红也认真地点了点头,“老漂亮虽然不在这里,但他已将常洛方面我军的事宜通通委托给了他的得意小跟班,并且反复强调过要识大体顾大局,务必全力配合盟友行动,狮族远征军总指挥对此想必也没什么意见吧?”嘴上虽这么说,可她远远投向剑齿虎的眼神却并没有透露任何可供商榷的余地,天罚对此自然也只能顺坡下驴,耸着肩无奈表示:“我当然是举双手支持红姐的啦。”
“啊哈,也别忘了我们呀!”洛波更是早就不耐烦地拔出了自己的武器,眼下正如同组织誓师大会一般将佩剑举在半空来回挥舞,“打架这种事,怎么可能少的了我们呢?老姐就一直教导我们,留情不出手,出手不留情,既然有走不通的路,那就用拳头来打开吧!放心,只要有咱老姐在,别说是一帮乌合之众的吗喽小丑了,哪怕是美猴王本尊来了,她也能当着面薅几根胡须下来!”他朝着天罚憨憨一笑,又紧跟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这都见面这么久了,天罚兄你也是时候该带我们去见咱姐了吧,呜呜,分别了这么长时间,我可怪想念她的呢!”
“啊,你老姐?”经历片刻懵圈后,天罚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她没跟你们在一起吗?”
原先保留的不祥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实在说不清这究竟算是侥幸还是不幸。
“怎么可能啊!”这下不止洛波呆立当场,就连布兰卡也惊讶到失声喊道:“我们之前可一直都以为她跟你一样困于王宫呢。照你这么说,莫非她也不在这里?!”
“昨天老子被抓进来的时候可都快把嗓子喊破了,也没见有哪个同病相怜的狱友吱个声回应,所以我百分之二百的向你保证,她真的没有跟我在一起……”皱紧眉头的同时天罚用力敲起了脑壳,仔细回想起自己昨日一整天下来的所见所闻,并无比确信狼女王并未和自己一样被关押在王宫地下的牢房里,既然如此,他理所应当认定紫葡萄肯定是和布兰卡他们在一起的信心来源又是哪里呢?
等一等,好像确实是有人当着自己的面保证过狼女王及其伙伴的绝对安全,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在昨天他与莫格里初次见面的秘密晚宴上,如此说来的话……
“大白牙,到底是怎么回事?”另一边的莫格里已经比他更早发现了关键的所在,接二连三的意外打击之下,脸色苍白的她眼下甚至都再难支撑住自己身板,只能勉强嗫嚅着嘴角低声质问道:“你昨晚不是跟本王说了,被俘虏的那批灰狼早已安然抵达外城牢房,正由你手下的弟兄们严加守护着吗?”
话音刚落,却见包扎完毕的山魈将军连滚带爬地脱离了伤号队列,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请大王恕罪,是俺有错,是俺不好,一时心存侥幸对真相有所隐瞒,以至于酿下如此滔天大祸!俺实在情非得已,却也是追悔莫及,还望大王饶了俺吧!”
“啧啧啧,还没说明白情况,就先想着为自己开脱了,就这副德行,你还不如那金猊老贼呢!”比比撇着嘴吐槽道,“赶紧挑重点的说吧,讲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白牙双手紧攥地面,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更是如同筛糠一般止不住地哆嗦,“那,那还得从前天开始说起……接到大王的指令后,俺当即派出了麻吉等亲信兄弟,去往前线接到了狼女王和她的三个伙伴,一路好生伺候着用骡车运往王都,岂料半途竟突发变故。据麻吉兄弟所述,他们遭遇了一批来路不明分子的拦截,对方皆统一身着黑袍且以纱布遮掩面容,身手又都格外了得,负责押送的弟兄们不是他们的对手,纷纷被当场打晕了过去。大伙过了好久方才悠悠醒转,仔细检查后发现,白狼小姐和她的两位伙伴虽仍在车上,可狼女王却已和那批蒙面劫匪一道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说的没错,我们在路上确实是出了一些意外。”布兰卡也当即恍然大悟,“那群蒙面士兵一闯进来,便二话不说将我们通通用麻药迷晕了过去,后续等我们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分别关在外城的牢房里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也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老姐。”
莫格里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支持她当众发作了,却见她下唇紧咬,眼中泪光闪烁,就连责备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丝的悲怆:“为什么,为什么如此要紧之事,不向本王当即汇报……”
大白牙又一次将额头重重磕在阶梯下方的坚硬地面上,眼泪鼻涕更是早已糊了一脸,“大王,俺这是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啊!在得知狼女王失踪后,俺又派出来好几拨亲信前往事发地附近搜寻,本想着能私下将事情处理妥当后再向大王禀报,却未曾料到事情竟失控至如此境地,俺知道俺错了,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你个混球,这种事情是能拿来随意开玩笑的?要是咱姐真找不回来了,我包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洛波气得直跺脚,若不是身旁那只金发小雌狼一直拽着胳膊不放,他估计早就将雨点般密集的愤怒铁拳一并倾泻到大白牙的脑壳上了,“所以说那些蒙面士兵究竟是从哪来的,他们到底把老姐掳去了哪儿?!”
“嘶,那帮家伙显然是有备而来,不光是以纱布和黑袍遮掩身份,真动起手来也是格外干脆利落,根本容不得我们稍作反应。”摩挲下巴的灰满看起来若有所思,“话说回来,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用手帕迷晕我们的时候,除了麻药的刺鼻气息,似乎还能闻到某种植物类的恶臭,这臭味似曾相识,当初在拉克莎的百草园里我就有闻过,真要形容起来的话,就像是臭鸡蛋变质后的腥臭味……”
“你说的该不会是臭椿树的味道吧?”站在不远处的尤因一语道破天机,“先君英雄王在位时曾经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植树造林运动,其中分配给我们部队的指标就是这种树,所以在下对其印象极为深刻。正如其名,只要有人试图砍伐树干甚至仅仅只是触碰到树干,臭椿树都会自动从叶片基部的臭腺内释放出辛辣的恶臭,不仅可以驱离敌害保全自我,甚至还附带有抑制周围其他植物生长的特殊功效,所以又被世人称为‘万树之王’。臭椿树在塔卡尔境内虽有广泛分布,但是它但不耐水湿,酷爱排水性良好的砂壤土,故而在班达罗格一带比较少见,其野生种群主要集中在塔卡尔西部,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之前一段时间里被派往王都以西执行任务的,应该就只有金氅将军的部曲了……”
“呃,所以照你的意思,老姐她这是又落到金氅那厮手里咯?”格林的额头早已滚满汗珠,慌忙抬手擦拭间尽显眼神中的焦虑与无措,“这都还没开打,对方手里就又多了一个最重要的人质,我们又怎能再与他们正面相抗……”
“不用担心,纵使狼女王真落在了叛军手里,他们也不敢把她怎么样的。”白眼强作镇定出言安慰道,“别忘了,我们这边不也逮了他们叛党的一大批核心骨干么,绝对数量是十几比一,这一来二去我们好像还更赚一些呢。依我之见,我们也无需跟那些叛军硬碰硬,等他们攻城的时候,就直接把金猊老贼他们领着在城墙上排成一列,呵呵,我倒是要看看,金氅那家伙究竟敢不敢拿大炮轰他亲叔叔!”
“话虽如此,人质的份量却无法同日而语,白眼姐。”丽丝比低沉的声线透着一如既往的冷静,可机关臂铠的微微颤抖却还是暴露了她内心深处的不安,“权力面前无亲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乱臣贼子们压根不会在意任何的得失,对于金氅而言,他本就并非金丝猴族内的一号种子,叔叔的一手遮天反倒是他出人头地的最大阻碍,他甚至都巴不得我们尽早把金猊给砍了,这样自己才好名正言顺地继承叔叔的全部遗产。我方掌握的人质对于金氅来说,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不值一提,你别说拿来要挟了,主动打包送过去他都不一定乐意收呢。”
云尾线点了点头以表认可,“可对于我方而言,狼女王陛下却是不容有失的唯一存在,她的安危与否直接关系到我们此次行动的成败,毕竟我们不仅仅只肩负着保护区与班达尔·洛格最终和平的愿景,更代表了黑三叔等成千上万灰狼子民的全部希望,相比较金氅方面,我们不光赌不起,更输不起。各位别忘了,我们的出发点是为了保全狼女王陛下的性命,金氅的叛军却是奔着把我们全都碾碎的目的而来,仅从战略层面上来看,我们就已经落后他们相当一大截了,更别提还有着更加悬殊的兵力差距……”
“唉,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的,真急死个人哦!”洛波不耐烦地打断了小猞猁的发言,他的言辞激烈至极,引得周围空气似乎都因这股怒火而变得灼热起来,“若不即刻动身,难道就任由我们灰狼的女王苦受那金氅欺凌?我等身为帕雅丁的子民岂能如此窝囊,先别光顾着在这里发牢骚了,赶紧现场拟定个营救方案出来再说别的吧!”
此言一出,争论声即刻此起彼伏,所有与会者或激昂愤慨,或忧心忡忡,或焦虑惶恐,却都因各自的考量与见解不同而面临严重分歧,难以短时间内达成统一的决策。各式议论之声不绝于耳,直吵得天罚头痛欲裂,正欲开口大声呼吁大伙保持理智之际,身后却又再次传出了一丝不和谐的动静——是来自王座顶端莫格里急促的尖叫,以及另一阵居高临下席卷而来的邪魅笑声。
“都别吵了,什么营救方案都不值一提,要我来说其实也挺简单啊,只需要你们全都——束手就擒,洗颈就戮,就可以啦!哈哈哈哈哈……”
大殿内静谧威严的气氛又一次被打破了,在场众人赶忙循声望去,却见莫格里已被强行揪离了身下的王位,而在身后劫持住她的则是一张肿胀且丑陋的可怖面孔,既陌生又熟悉。天罚仔细分辨一番方才惊讶认出,眼前的行凶者不是别人,正是全场最会整事的吉吉将军。自被打飞出去后他就一直被大家遗忘脑后,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自己苏醒过来的,更不知道他是如何偷摸着从阶梯后方的视野盲区重新爬了回来,甚至还能趁虚而入挟持住因伤痛而无力抵抗的莫格里,刹那间,整个大厅再度陷入了一片极度的混乱与紧张。
“大胆狂徒,快放开大王!”尤因与一众禁卫军纷纷亮剑出鞘,而距离最近的天罚也即刻做好了猛扑上去的准备,正欲动手之际,却又被一幕极为惊悚的场景遏制住了行动——“都给我住手!”吉吉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柄短刀,此刻正用开过锋的一面紧紧抵住了莫格里的喉咙,同时还不忘发出歇斯底里般的狂笑:“知道各位都是不要命的,所以本将军也是冲着不要命来的!识相点的都赶紧给我退下!”
“不,不行……”莫格里的体力已近乎透支,手脚都犹如塞满了棉花一般软绵,几乎全靠吉吉的挟持才勉强站稳,即便如此,她仍在强撑着自己身为王者的威严,勉力呵声道:“众将士听命,莫要管我,全力诛杀此贼,万不可叫他得逞……”然而话音未落,吉吉却又忽的再次将短刀收紧,令紧贴莫格里肌肤的刀刃处渗出了一道细微的血痕,口中不忘继续发出低沉沙哑的咆哮:“都别过来!谁要是敢动,我立刻要了她的命!”
远处的白眼早已平举弩机蓄势待发,心急如焚的禁卫军们更是将脚下砖石跺得砰砰作响,却都因为投鼠忌器而不敢贸然出手,哪怕是近在咫尺的天罚,此刻为保莫格里周全也不得不将自己保持在十米开外的台阶上。大殿的烛火摇曳不定,令光影在墙壁上进行诡谲的舞动,仿佛也被这惊心动魄的场面吓得瑟瑟发抖,局势愈发危急,整个大厅笼罩在一片焦虑的阴影之下。
“这下都乐意闭嘴听本将军说话了?这才好嘛。”以凶狠而疯狂的眼神环顾一圈后,吉吉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才说的我可都听到了,金氅的大军兵临城下,这里的所有人全都要完蛋了,哈哈哈,你们要着急送死自然不会有人拦着,但谁要想拉着我一起陪葬,本将军可就绝不能答应了!”
粗糙且脏污的爪子紧握纤细的臂膀,以此将人质牢牢控制在自己身前,或许是察觉到了莫格里的愤慨,吉吉故意凑近了她的耳畔,用那充满污浊气息的嗓音继续低语道:“你们这些自诩为正人君子的家伙真可谓傲慢至极,一直以来便将我等碌碌之辈称作趋炎附势的跳梁小丑,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点,本将军可没你们那般天大的本事,于混乱中寻求上升阶梯的唯一途径便只有当好自己的墙头草,哪条大腿粗就往哪边抱,至于你们说的什么正义啊、信仰啊,嘻嘻,不好意思,在活着面前,你们这些高大上根本不值一提。”一边说着,他一边还不忘放肆地伸手玩弄起莫格里脸侧的发丝,并对于她双眸中满是泪花,却仍旧倔强着不让它们落下的屈辱神情显得格外陶醉,“局势已经再明朗不过,政变行动既以失败告终,金猊大人连带着金丝猴一族的大批党魁尽数遭擒,就连王都守备军都不再听从本将军的号令。换而言之,本将军现下已是废人一个,纵然有心转投金氅也再无利用价值可言,他甚至说不准还得找本将军算他叔叔的账呢!既然如此,当然最好是找一个跟狼女王一样重量级的货物当见面礼,好让金氅那边重新意识到本将军的重要性,他这才能心甘情愿地接替他老叔续签本将军的雇佣合约。所以说呀,不是本将军厚颜无耻,要怪就怪你们的力量太过渺小,留不住像我这样的墙头草吧!”
“想劫持路易王陛下外逃吗,不过事情可能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哦……”云尾线指出,“纵使我们可以放你过去,通往王都外城的城门早就紧紧封闭了,守城将士皆严阵以待,你当真以为他们就只能眼巴巴望着,任凭你挟持着他们的大王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更别提王宫城墙之外还团团包围着大批叛军,一路烧杀掳掠下来他们早就杀红了眼,一旦城门大开只会肆无忌惮地蜂拥而入,届时将军您恐怕连金氅的面都见不上,就得在乱军之中稀里糊涂被踩成一滩肉泥;毕竟据小女所知,金氅将军似乎也并不是那种喜欢身先士卒的实干领导,如此大规模的攻城作战中,他没理由不留在远离前线的后方大本营里坐享其成,将军您莫不是指望那些穷凶极恶的叛军能够主动为您让开一条路,甚至是直接引荐送到金氅将军面前吗?别忘了,他们可不像我们或者金氅那般识货,怎会轻易相信一个被劫持的陌生罗刹女孩就是他们心目中睥睨天下的路易王陛下呢?”
“呵呵,多谢提醒呢小妮儿,你那几拳的帐本将军迟早要算,不过不是现在,本将军也犯不着你瞎操心,一切自有打算。”
吉吉以闪烁的眼神再三确认天罚和一众禁卫军的位置后,忽的将身前的莫格里拽着径直朝后倒退,虚弱的莫格里只得踉跄着腿脚亦步亦趋,受力之下,紧贴刀刃的脖颈似乎血也渗得更多了,直叫围观的诸位看了一阵揪心。吉吉很快就挟持着莫格里退到了王座左侧,并头也不回地抬脚踢了踢扶手下方隐藏的某处机关,令人震惊的是伴随着一阵凌乱的石板摩擦声,王座后方的墙壁上竟又赫然展开了一道暗门,由狭窄的阶梯直通往黑咕隆咚不见天日的地下深处,透出着一股潮湿发霉的腐败气息。
“咦,这又是啥时候开出来的密道?俺可从没见过啊!”负责管理王宫地下通道的大白牙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叫。
“你这个蠢货,难不成当真以为摸透了王宫地下密道的就只有你一个?实话告诉你吧,金猊大人的紧急逃生装置就是本将军负责打理的,自然还有余力秘密准备其它的后门,这便也是其中之一。”吉吉勾起了一抹令人作呕的笑意,“与其它相互串联在一起、通往王都上下各个角落的普通路线不同,这条密道不会与其它密道共享路线,最终的目的地也是独一无二的,它的出口不在王宫,也不在班达罗格城内,而是设在了王都城外距离营寨不远处的某个隐蔽的山洞。换而言之,只要从这里出发,即可顺利绕过地表的一切混战与封锁,一路畅通无阻的抵达城外面见金氅将军。单行线来回往返,既不用担心迷路,也不用害怕有埋伏,这才是货真价实的最佳逃生路线!”
“所以你想从这里把大王带走吗?我等可不会听任你就此得逞,赶紧放开大王!”尤因等禁卫军再次抢上前来试图营救莫格里,又随即被吉吉更进一步收紧刀刃的危险动作逼退回了原位。大猩猩只得将期盼的目光投向天罚,寄希望于他能够想出什么主意,却收获了对方无可奈何的摇头,事已至此,他剑齿虎也是机关算尽、无计可施了。
伴随着挟持中的不断后退,吉吉已经将大半的身体隐没于通道的暗影中,除了双手还在负责控制莫格里以外,停留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就只有他那副丑陋的嘴脸了;或许也正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胜券在握,得意至极的吉吉再次仰天大笑,在狭窄通道的收音作用下,这笑声也变得愈发浑浊、愈发阴森,更深深刺痛了大殿内每一个人的内心,“既然金猊那个老东西没这个本事搞定你们,那就让本将军去找他的侄子另谋高就,享受他那一份的荣华富贵咯!至于你们,不肯乖乖就范也罢,那就死心塌地留在王宫内,等待金氅将军的铁骑将你们通通碾碎成为尘埃吧!哈哈哈哈哈……”
“哦,所以说这条出口真通到王宫里来了?”正当此时,密道深处的黑暗中忽的冷不丁传来了另一阵清脆的女声,“呵呵,多谢指点,看起来我们并没走错路呢。”
“什么?是谁……”
在察觉到声音的来源时,吉吉当即大惊失色,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扭头查看,黑暗中凭空挥舞而来的一击手刀便已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后颈上,直打得他向前倾倒失去平衡,连带着身前劫持着的莫格里一并沿着台阶翻滚而下。
反应迅速的天罚赶忙抢上近前,精准将莫格里接入了自己的怀中,她看起来并无什么大碍,除了脖颈略微划破出血以外就只有胳膊被紧紧把握之后余留的淤青。另一边的吉吉就没有那好运了,头下脚上坠落的他结结实实吃满了脑壳与阶梯的每一次碰撞,再加上先前后颈遭遇的打击,等到滚落在地时已然丧失了绝大部分的意识。尤因等禁卫军迅速簇拥而来将其制服,却发现他半睁的混沌双眸牢牢死盯着王座阶梯中段的天罚,口中还兀自喃喃叨叨着诸多听不清的字词,但通过口型不难判断出大致的内容:
“难不成,这也在你的预算中么……”
当然,天罚并不会在乎他究竟在念叨些什么,此时此刻的他、怀中的莫格里以及在场绝大部分的与会者,都已将惊诧的视线一并汇聚到了王座阶梯的最高处,目瞪口呆间仿若时间为此完全定格。
击倒了吉吉的来者正现身于密道的出口。
飘逸在身后的长发是带有耀眼光泽的黛紫色,白皙细腻的肌肤散发着宛如羊脂玉般的温润光泽,五官更是精致如画,却见眉如远黛、琼鼻挺直,一颦一蹙间自带一抹楚楚动人的韵致,美到让人窒息;双眸犹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明亮而清澈,樱桃小嘴虽还挂着浅笑,却又在不经意的轻抿中悄然透露着一丝哀伤。衣着凌乱且风尘仆仆,风衣裙摆被扯出的一道道裂口略显狼狈,不过倒也难以掩其主人的神采奕奕,再加上那双轻微晃荡的柔美狼耳,答案似乎也再明显不过了。
“是你?!”天罚拼命揉了揉眼睛后定睛审视一番,颤抖的声线似乎依旧难以相信这近在眼前的事实,“不是,这,这怎么可能啊?”
“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毕竟相信奇迹的人,本身也和奇迹一样了不起,天罚兄等伙伴既已为了胜利而拼尽了权力,我当然也不可能自甘落后了。”
从容的莞尔一笑后,紫葡萄以示意碰拳的姿态朝他举起了右手,手背上的两朵蔷薇花瓣仍旧鲜艳如故,“很抱歉,让大家挂念许久了,接下来,就让我们再一次并肩作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