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化疗的那些事儿

因为不得不面对死亡，所以才会更冷静地勘察人生的边界，看到全景和限度。只是，应该在有限的时间里到达那个边界，还是更好地接受治疗以时间换空间，这两者略有争执和冲突：一方面热灌注化疗时的痛苦让我恍惚和麻木，我的身心都没办法兴致勃发地投入到任何事情中，只会发呆，浪费着对我而言最稀缺的时间资源；另一方面我又希望这个边界和限度能再广些，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包括我的爱情与梦想，当然，这需要我不停地治疗，因为癌细胞扩散的速度着实惊人。总归，它们是矛盾的，我自己也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化疗。自己跟自己拔河。

1．癌症晚期化疗是否有意义

（1）选择化疗的决策过程

癌症晚期究竟要不要选择化疗，利弊众说纷纭，要不要看中医，也是各说各的理。如何治疗像一道道选择题，我一直在选，甚至不知道对错，但显然一步错会步步错，代价是生命。我曾经见到和我有一样病症的老太太，最后的日子在病床上插满无数管子，日夜哀号，疼了两三个月后凄惨离世；我还看过一位病友的日记，他说真的不怕死，可也真受不了那种疼。这便是我内心最深层次的恐惧，即便总有人说我坚强、积极、乐观，但毫不讳言，我十分害怕，怕终末期那没有任何尊严的痛苦折磨。因此我不愿意不做任何抵抗地放弃，我的那条曲线，我要自己画，画得再好看些。那么，摆在我面前的选择只有几个（表1）。

如此简单对比，结果一目了然，我不愿消极放弃，对中医的认知则倾向于它的扶正固本的调理功效，至于靠着民间偏方某某中草药活了十几年的个案，我并不否定，但毕竟病症不同、个体差异太大，而且幸运是绝对无法复制的，也可不论；宗教信仰不做讨论，见仁见智吧。综上，我认为选择化疗+靶向治疗是最合理且恰当的。至于毒副作用，两害相权取其轻。

（2）化疗一旦开始，可动态印证，但勿轻弃

化疗也的确是有用处的。还未开始治疗时，癌细胞十分勤勉地繁殖播散，不到半月便转移到了卵巢，可以想见如果听之任之，它们很快就能成群结队地侵蚀掉我所有的脏器，满腹硬邦邦的癌肿块，腹水，梗阻，衰竭，死亡。接受化疗3个周期后，磁共振复查显示：未发现新发病灶，右侧附件区病灶较前减小，靶病灶缩小34%，综合评估PR。肿瘤得到控制，这让我有了些信心，至少受的那些苦没有白费。

但是，不可否认，化疗实在是太违背直觉的一件事，钱大把大把地交，药一瓶瓶地往身体里灌，你清晰地感受到身体极度疲惫、虚弱与诸多不适，像是生命力在流逝，而不像在治疗，而且耐药之后前功尽弃。那么，如果你不相信自己的选择，这种违和感会越来越强烈，直至放弃治疗。同时，在这个过程中还是不断有人会“好言相劝”，说癌症晚期的化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是徒增痛苦，还给我打起了比方，说树上长了木耳，不想让它再长，怎么办？掰下来，它还长新的；撒药，以后还会长，并且长得更猛。他们想让我更好地理解肿瘤，让我理解现代科学双盲的循证和医学的边界。我都知道，也不否认，我知道等我死亡的那天癌细胞或许仍然顽强，但至少这过程中它不那么猖獗，我能更好地与它共存，去完成我未尽的人生。总归，做好了选择，就要相信选择，相信医生，也相信自己，可以动态辨证地去调整或印证一些效果，但不要轻易放弃化疗，那会导致癌细胞疯狂地报复增长，后果不堪设想。

2．化疗期间的身心所感

化疗的过程中，除了那些不同的声音和建议，检查报告也总叫人心乱且沮丧，再加上周身不适以及经济压力，所以我也疑惑也挣扎，即便一心坚持，但真的好苦。

（1）生理压力

前面我说过，3种化疗方式我都体验过，不良反应和毒副作用确实令人辛苦，个人觉得，体腔化疗当属化疗界的大魔王，以至于这之后的静脉和口服化疗，在我看来一个比一个温柔。可能忽略一种痛苦最好的方式就是出现一种更为残忍的痛苦，一旦体会过后者，便觉着前者对你尚留有余地，算不得什么。

（2）心理压力

一年多以来，我在医院碰见过化疗最久的病友，化疗近80次，不能结疗；年纪最大的病友，78岁，化疗46次，也不能结疗；抗癌时间最长的病友，17年吧，但多次复发和转移，化疗过3个大周期，30多次，头发掉光了3回，目前也不能结疗。我的恶性程度比他们的还高些，甚至连中医医生都要求我不能停止化疗，至于要化疗多久，看我能活多久吧。又或者说，在不耐药且不断有新药适用的前提下，我化疗多久，便能活多久吧。于我而言，比起化疗本身，这种没有期限、没有边界的心理压力，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痛苦。

（3）经济压力

大家是否看过电影《我不是药神》，里面那位阿婆说：“我吃了3年正版药，房子吃没了，家也吃垮了，我不想死，我想活着。”这话我多少明白一些，我为了治病，退了一套新房，挂售了一套旧房。我不晓得还要花多少钱，我的底线便是，绝不扛债，家人得有房子住，父母亲养老得有保障，留够这些，能治且治。我的靶向药是贝伐珠单抗，每次治疗需要5瓶，单价1998元，一次1万元，一月两次。若不是有医保，我想我舍不得砸锅卖铁地治，感谢国家、感谢党。我的化疗药之前方案是伊立替康、亚叶酸钙、5-氟尿嘧啶，现在是卡培他滨，都用的是国产药，更好的选择如雷替曲塞，一针1700元，每次3针，可以顶半个月，轻松方便且毒副作用小，不过得自费。这道题很简单，一年多花12万元，我可以相对舒适些，但我舍不得，有人会说钱哪有命重要，我知道，但我父亲没有退休金，母亲一个月退休金只有2000元，12万元他们俩不吃不喝得攒10年。医生既然清楚明白地告诉我存活中位数是22个月，那么我的底线更加清晰，能治且治，能省则省。生命本就是有价的，而且每个人价码不一，我不愿意花太多，也花不起太多。

因此在经济能力允许的范围内以及身体耐受尚可的情况下，我会继续化疗，只是会根据自身感受适当延长化疗的间隔期，无论身心，有节奏地放松些，才能更有弹性。

3．如何让自己在化疗期更为舒适

（1）生理上的减轻与缓解

化疗很苦，但并非不可耐受，所有的不良反应医生也都有办法对症缓解或消除，如腹泻、腹痛、腹胀、心悸、恶心、呕吐、发烧、失眠等，还有骨髓抑制和肝肾功能损害，有的医生会对症开出止泻、止吐、止痛及保肝、保胃等药物，如此每天一般需吞服几十颗药片。真的是吃药吃到饱，喝水喝到吐。但有的医生则认为如果不良反应尚可耐受的话，其他药不吃为好，毕竟是药三分毒，避免肝脏损害雪上加霜。化疗一年多，我吃药吃到有些吞咽障碍，身心都排斥，所以现在在可耐受的情况下我只吃辅酶Q10和硒片，其他辅助药物全部不碰。口服化疗药（卡培他滨）时，餐后半小时服用，用温水吞服，服药后尽量继续饮用温开水200毫升，以稀释药物，促进药物尽快通过胃部到达肠道，减轻消化道反应。另外还有手足综合征（卡培他滨毒副作用）、黑色素沉着等，做到尽量防晒，避免日光直接照射；抹护手乳膏，保持皮肤湿润，局部涂抹含绵羊油的乳霜可减轻手足皮肤脱屑、溃疡或疼痛；避免手足强烈摩擦，避免剧烈运动及做用力捆绑的动作、提重物和穿太紧的鞋袜等。当然，适量的运动是必要的。

饮食上，西医告诉我并不需要忌口，中医却详列了一堆不能吃的“发物”。听谁的？建议最好到医院营养科进行咨询。营养科医生会先给你开具分餐食谱表，再根据你的具体病症做仔细叮嘱，合理避忌。

1）基础营养方面，建议日常合理安排鱼类、豆类、奶类、蛋类、绿色果蔬、坚果、粗粮等食物，具体可以自己选喜欢吃的，但要注意烹饪的时候要煮久一点，让食物更加软烂，容易进食和消化。

2）减轻化疗副作用方面，包含减轻化疗药物的毒性作用以及增强病人的免疫力。具体的营养素有微量元素硒、β胡萝卜素、维生素E、维生素A等。其中元素硒能减轻化疗药物的毒性，再结合维生素E和β胡萝卜素，能全面地激活人体中的免疫功能，对化疗病人而言有双重作用，具体的作用原理可自己查医学文献。这3种营养素，建议化疗病人药补为主，食补为辅；一个是起作用快，一个是胜在长期调理，两者搭配更为全面。

3）一定要忌口的包括烟酒、霉变食物、炭烧食物、烟熏和腌制食物、油炸食物等。此外，甜食也请一定少吃，当然，心情不好的时候除外。

至于疼痛管理，需科学规范，医生的建议是无需忍痛，严格按照疼痛等级服药；失眠也是，保障睡眠是身心顺畅的基本前提，助眠药物也无需考虑副作用等。化疗期间，以尽量减少不适感、提升生活质量为主。

（2）心理上的转移与排解

首先，要接受事实。生理上的不适必定导致心理上的抗拒，可是事实就是事实，既然生病了，得了癌症，选择了化疗，自然需要承受。化疗将是我目前乃至以后整个生命的一部分，好好地和它们共处。要知道许多事都得有代价，更何况是抗癌。就如前面所讲的那个曲线，曲线下降得厉害之前，认真地生活，感受、陪伴、体验；在曲线的最末端，为自己的努力感到释然，不后悔，平静，体面。

其次，需要有事做。如果病情很重，静养自是应当，但不要整日躺在床上。我知道会难受、辛苦，可如果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感受上，只会无限放大痛苦，然后恶性循环。建议如下：

1）体力上允许的话，较轻松的工作可以继续，尤其是当工作让你有归属感、成就感的话，对病情或有帮助，但要保证休息时间。

2）如果不再工作，应适当发展一些兴趣爱好。我是一名大学教师，讲课时需久站且说话十分耗费力气，所以确诊后便一直处于休假状态，但我每日都会画画、看书、写字、做饭、伺弄盆栽，再做些手工艺品，生活比较充实，心态和情绪都能保持相对愉悦。

3）适当运动。户外散步是个好的选择，对身心皆有益，对肠癌病人很有帮助，所以请将它加入每日必做事项。

再者，要有自己的思路和规划。即便我们已经那么辛苦在化疗了，但并不代表努力就一定有收获，它依旧可能转移，也会耐药，我们在定期复查的过程中，经常要接受那些黑白影像里的残忍现实，所以你是沮丧放弃，还是坚持到底，需要有个完整的思路；还有这条路一直往下，经济方面怎么保障，没药可用的时候又怎么选择，以及面临最痛苦的终末期，我们又该如何面对等。想得太多可能带来恐惧，但理性考量的话还是要有一定的规划，若是没了一些负担，心理状态也会开阔些。

最后，永远记住自己是在生活，而不是生存。建议如下：

1）保持基本社交，和朋友吃饭聊天、打牌玩耍，怎么高兴就怎么去玩，旅游、度假皆可，只要时间和身体允许的话。

2）请注重自己的外表，不要觉得病人就不需要打扮，头发掉光了就买各式各样的帽子，色素沉着了大不了加个粉底或戴个口罩，不要自我厌弃，自信一些，勇敢和坚强是我们最闪耀的光芒。

3）多看些有益的书，能让心灵得到慰藉的，物理的、哲学的，想看宗教方面的也可以，当你了解宇宙的浩瀚或者是时间的本质，以及对死亡有了更深入的思考，你或许会有更新的体悟，然后变得轻松。

4）适当做些文字记录，包括治疗过程、所思所想等，一来文字可以宣泄排解情绪，二来可以与人交流，三是可以自我印证，我们要学会自己安慰自己。

前些日子正好在看夏目漱石的《旅宿》，他说：“完全忘却了实体的我，纯客观地着眼的时候，我方始变成画中人物。”也就是说，如果把自己抽离了正在承受的苦难，不见那主观的快乐与痛苦，那么，可以入诗，入画。所以，即便我们是不幸的，但至少是特别的，生活就是体验，我们只是比旁人体验得更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