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进欧洲的匈奴:从大青山到阿尔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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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单于并立:没有核心家族的尴尬政局

“新来塞北,传到真消息:赤地居民无一粒,更五单于争立。”1000多年后的辛弃疾还在念叨着匈奴当年的悲惨生活。头狼累了,掉队了,新的头狼还没选出来,有兴趣的都来争一争吧。于是,头狼自己导演的狼族内讧开始了。

一、战略目标瞄准西域:可怕的右倾错误

辽阔的蒙古草原才是你的家,干吗舍近求远去争夺并不肥美的西域?因为我是草原狼,从不低头的草原狼。怒气冲冲的匈奴人就在这种英雄主义的指挥下,抛弃了根据地,抛弃了发祥地,杀向西域,杀向汉朝人给他们设下的陷阱,和强大的汉朝再一次拼起了自己根本玩不起的消耗战。

中行说当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匈奴铁骑擅长的是速战速决,可汉武帝持续不断的进攻把匈奴拖进了消耗战的泥潭。和幅员辽阔、人口6000多万的汉朝拼消耗,匈奴显然不是对手。尽管在战场上大抵打了个平手,尽管在致汉朝的国书中依旧称“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派头十足,依旧要求汉朝“和亲”,“岁给遗我糵酒万石,稷米五千斛,杂缯万匹”,但充其量只是过过嘴瘾,在行动上已经开始准备战略收缩了。

公元前114年,伊稚斜单于病故,其子乌维即单于位,战略重心开始向右倾。公元前111年,生活在青海一带的羌人起兵反汉,联络匈奴。乌维迅速响应,兵进五原郡,杀死太守。此后更是不时出兵拦截汉朝派往西域的使者。

公元前105年,乌维死去,幼子詹师庐即位,因为年龄小,被称为“儿单于”。儿单于虽然年龄小,魄力并不小,在即位后不久就把王庭向西北迁移。此次迁移后,帝国左翼正对汉朝的云中,在事实上放弃了云中以东的广大地区。右翼直指酒泉、敦煌,战略目标直接指向了西域。这次调整是匈奴历史上一次空前的大变动,对匈奴历史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汉匈战争中,右贤王一系屡次失手,引起大单于不满。右贤王一系不免心中惴惴,个别部众为避免受惩罚甚至主动步浑邪王后尘,投奔了汉朝。王庭西迁,把一部分右贤王领地纳入单于直辖,有利于稳定右翼的形势。但是,放弃长期努力经营的左翼,却是一个致命的败笔。

翦伯赞先生曾经分析过为什么大多数游牧民族都是从东向西走上历史舞台,“那就是因为内蒙东部有一个呼伦贝尔草原。假如整个内蒙是游牧民族的历史舞台,那么这个草原就是这个历史舞台的后台。很多的游牧民族都是在呼伦贝尔打扮好了,或者说在这个草原装备好了,然后才走出马门。当他们走出马门的时候,他们已经不仅是一群牧人,而是有组织地全副武装了的骑手、战士。这些牧人、骑手或战士总想把万里长城打破一个缺口,走进黄河流域……因而阴山一带往往出现民族矛盾的高潮……两汉与匈奴,北魏与柔然,隋唐与突厥,明与鞑靼,都在这一带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如果这些游牧民族在阴山也站不住脚,他们就只有继续往西走,试图从居延打开一条通路进入洮河流域或青海草原;如果这种企图又失败了,他们就只有跑到准噶尔高原,从天山东麓打进新疆南部;如果在这里也遇到抵抗,那就只有远走中亚,把希望寄托在沩水流域了”。

尽管呼伦贝尔草原不是匈奴人的主发祥地,但是冒顿单于建立帝国的第一箭就是瞄向了这里,把东胡赶出了这片宝地。漠北战役匈奴人虽然丢掉了草原,但汉朝政府并没有在这里设置密集的防御据点,而是把“断匈奴左臂”的兵锋指向了吉林和辽东一带,在那里设置了玄菟等四郡。也就是说,如果匈奴措施得当的话,是有机会收复这块失地的。而单于王庭西移,等于彻底放弃了这块宝地,等待他们的命运,就只有一路向西了。可把战略目标瞄准西域,恰恰又和汉朝的国策发生冲突,等待匈奴的将是又一场自杀似的消耗战。

自张骞出使西域以来,汉武帝即把打通西域作为“断匈奴右臂”的战略取向。公元前109年,汉将赵破奴、王恢出兵天山北路的车师国,威震西域。为笼络天山北路的大国乌孙,汉武帝把江都王刘建的女儿刘细君嫁给乌孙国王,乌孙王以之为右夫人。匈奴得知后立即出兵乌孙,予以惩戒,然后也把女儿嫁给他。乌孙王夹在两个大国之间,只好首鼠两端,又娶了匈奴公主,以之为左夫人。

刘细君不知道自己身负重托,只知道顾影自怜。她命人仿照长安宫殿式样建筑宫室居住,也不知道讨好国王,每年只和国王相会数次,还自作聪明地写了一首悲切的歌谣:“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此歌谣后来不胫而走,传回长安,竟然到处传唱。乌孙王厌看刘细君脸色,又顾及匈奴反应,找个理由拒绝进攻匈奴,使汉武帝夹击匈奴的构想又一次失败。刘彻拿这位侄女也没什么办法,只好送去大批财物予以安慰。

不久,老国王去世。汉武帝狠狠心,命令刘细君“从其国俗”,下嫁老王的孙子军须靡。刘细君去世后,武帝又把楚王的孙女解忧公主嫁给军须靡。给公主命名为“解忧”,目的当然是解乌孙首鼠两端之忧。解忧公主比较争气,相夫教子都很成功,乌孙和汉朝的关系日渐亲密。

公元前92年,匈奴狐鹿姑单于封侄子先贤掸为日逐王,主管西域事务。这是匈奴第一次公开把西域列入自己的势力范围。此后汉匈之间几次大战,虽然各有胜负,但总体上是匈奴吃亏大一些,而且乌孙国一直立在那里,着实是个大祸患。

公元前73年,匈奴利用汉昭帝驾崩、宣帝初立的机会,连续发动进攻,夺走乌孙大片土地,并派使者逼迫乌孙交出解忧公主。匈奴的步步紧逼,终于导致西汉政府发动了对匈奴的最后一次大规模用兵。公元前71年,度辽将军范明友等五将领兵16万,分五路出塞,乌孙王自领5万大军从西向东出击。匈奴百姓闻汉军出击,纷纷向北逃跑,五将军追击近2000里,收获不大,先后撤军。独乌孙方面战果辉煌,因为匈奴根本没料到软弱的乌孙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俘虏39000余人,缴获牛羊70余万头。

这次出击虽然损失有限,但让匈奴知道汉朝还是庞然大物,还有足够的力量发动大的战役,从此以后收敛了很多,虽然在西域仍然不时有小规模的冲突,但终汉之世,双方再未发生大规模战争。

二、从五强争霸到三国演义:奇异的权力斗争结局

在漫长的古代社会,一个民族的历史,基本就是一个家族的历史。匈奴人——蒙古高原的第一个主人,诸事草创,命中注定要给后人提供教训。善于向敌人学习的他们偏偏没有学来家族统治。也许骄傲的冒顿认为他的挛鞮氏家族祖祖辈辈都会有大英雄。冒顿一家的确不缺少英雄,可他没法阻止更厉害的主出世。于是,草原英雄们开始向单于宝座发起冲击,展开不懈的较量。成吉思汗吸取了教训,黄金家族的美名因此至今名扬四海。

翻开中外历史的长卷,家庭统治是漫长的古代社会政治的共同特点和鲜明特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民族的历史,就是此民族中各个家族在各个时代的兴衰的历史,一个国家的历史就是占统治地位的家族的盛衰历史。有家才有国,这是古代社会无法改变的历史现象。

中国社会是个家族社会,至今仍留下许多家族的历史遗迹。在古代社会中,国即家,家即国,只不过这个“家”是国王、皇帝、君主的家,这个“国”是国王、皇帝、君主的国。这个“家”统治着这个国,这个“国”又统治着成千上万的普普通通的家。

从夏启破坏禅让制开始,家族统治占据了统治的主流。

商汤到商纣,这个家族统治了几百年。

周王朝灭商自立,大封自己家族的成员,天下万国林立。

秦王嬴政统一中国,希望自己的子孙能世世代代统治中国,自称始皇。

刘邦建立汉朝,使秦始皇的美梦到了第二代就被无情打碎,确立了刘氏王朝。为了保证自己家族的统治,刘邦不仅大封同姓子弟为王,而且在白马誓盟中规定“非宗室不王”。

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契丹、蒙古,一个个游牧民族,一个个依靠英雄建立起来的草原军事帝国,如果没有一个作为核心的、令人不敢望其项背的、团结而具有凝聚力的家族,是很难长治久安的。这里面做得最成功的是蒙古人,黄金家族占有绝对统治地位。尽管内讧不断,但家族的大权始终没有旁落。即便是被朱元璋赶出中原,被爱新觉罗氏笼络至麾下,各个部的首领依旧是黄金家族成员。如果有人敢于挑战他的权威,不用家族成员动手,一群忠贞义士就会从斜刺里杀出,端了他的老窝。像那位把明英宗朱祁镇抓回草原的瓦剌部也先太师,做太师时人人听命,威震四方,可刚一宣布自己做可汗,马上树倒猢狲散,丢了卿卿性命。在这方面做得最差的,大概就是草原开路先锋——匈奴人了。

《史记·匈奴列传》在叙述匈奴的早期历史时说:“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余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估计斯时还处在氏族部落或部落联盟阶段。集体选举首领是部落联盟的一大特点。头曼单于因为宠爱新欢要废掉冒顿的太子位置,另立小儿子,说明他已经具有一定的独立选择继承人的权力,“公天下”正在向“家天下”过渡。冒顿用非常手段夺得单于位置,对支持头曼的势力残酷打击,证明单于还不是他一家的囊中之物,否则别人也犯不上为了一个死掉的老头子和他的儿子作对。唯一的可能是,冒顿的行为侵犯了他人获得或接近单于大权的机会。在跨出原始社会门槛的历史进程中,游牧民族无一例外地要经历一场腥风血雨,直到其中一个氏族或部落取得领导位置的独占权。冒顿的大肆杀戮,鲜卑慕容氏和拓跋氏的长期竞争,契丹耶律阿保机对八部大人的打击,都是如此。

从冒顿开始,挛鞮氏家族成为单于事实上的垄断者,其他如呼衍氏、折兰氏等家族由于和虚连鞮家族长期的婚姻关系,也得到了高官贵职。请注意,是“事实”上,不是“法律”上。换句话说,如果其他家族觊觎单于位置,未必没有人支持。而且在单于继承的问题上,冒顿单于和成吉思汗一样“只识弯弓射大雕”,而输于文采,留下了两个致命的缺陷。

其一,没有像汉人那样确定一个大家共同遵守的继承制度。中原王朝奉行的是嫡长子继承制度,皇后的长子享有天然的继承优先权,以下依次是嫡次子、庶长子。实在没有合适的儿子,则由皇弟继承。匈奴虽然也有太子,但那只是汉人妄加的名号,其实只是单于的儿子而已。一般情况下,单于的儿子会优先获得继承权,但如果有人发起挑战,问题就严重了。因为先单于一般并不在生前就确立继承人。左贤王虽然地位最高,经常由单于瞩目的继承人出任,但这只是约定俗成的做法,并不是制度约定。

另外,游牧民族的妇女在生产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有相当的政治地位,单于的阏氏有很大的发言权。按照“收继婚”制度,单于死后阏氏要嫁给未来的单于(非自己亲生)。阏氏也是人,也有爱憎,如果先单于选定的继承人是阏氏讨厌的人,阏氏及其娘家人难免会有所行动。

其二,作为部落联盟的一种遗存,大人或贵臣会议在匈奴国家政权体系中仍然有着特殊的地位。类似的组织在其他草原民族中也存在,如蒙古人的忽里勒台会议、满洲人的王大臣会议,等等。唯一不同的是,后者虽然在元或清朝的早期政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很快被剔除掉了,不影响孛尔只斤家族、爱新觉罗家族的独裁统治。但匈奴就不同了,大人会议始终发挥着重要作用。单于是会议的召集人和主持人,正月、五月、九月定期召开。遇到紧急情况还会临时举行。大人会议的议题非常广泛,其中最要紧的就是选择新单于。一般来讲,大人会议对先单于自己选择的继承人选会予以认可。先单于在选择继承人时也会考虑各方面的因素,包括大人会议未来的反应。但是,如果先单于临终前没有确定继承人选,或者有人对其提出异议,大人会议的重要性就反映出来了。换句话说,谁控制了大人会议,谁就掌握了主动权,因为大人会议至少表面上反映的是公共意志。失败者接受事实也就罢了,否则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从冒顿单于到老上、军臣单于,都是父死子继,很顺利地完成了交接。军臣单于时运不济,碰上了死硬的对手,几次被汉武帝大败,气愤而死。这时,统治阶级内部的第一次内讧爆发了。军臣的弟弟伊稚斜抢了侄子于禅的位置,做了单于。伊稚斜为人勇力,敢作敢为,很对大人们的胃口。因为屡次败北,贵人们感到很没面子,亟须找一位英雄重振雄风。太子于禅年幼软弱,难当大任,不要也罢。伊稚斜顺应了“民意”,很顺利地夺得单于宝座。于禅丢掉梦寐以求的单于位,心怀不满,干脆投降了汉朝,开了匈奴太子出奔异族的先河。

伊稚斜死后,儿子乌维、孙子詹师庐先后顺利继承单于位。儿单于詹师庐年少敢为,果断把战略重心西移,并对屡战屡败的右贤王一系予以压制。詹师庐的统治历史记载很少,不过还是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出一些内部的裂痕。他的左大都尉就曾密谋杀死单于后投降汉朝。不过儿单于更厉害,不仅干掉了左大都尉,而且以此为诱饵,引诱汉军出塞迎接。汉朝果然中计,派赵破奴领兵出塞,结果被8万骑兵包围,全军覆没。赵破奴也被俘虏,在匈奴忍了8年才逃回来。

詹师庐于公元前105年即位时年龄还很小,所以被称为“儿单于”。可公元前102年,他就病死在进攻受降城的途中,在位仅仅三年,不免让人怀疑他的死因。联系到他的继承者恰恰是他刻意压制的叔辈右贤王句犁湖,就更让人怀疑了。可惜史无记载,只能当成一个永远无法破解的谜了。

句犁湖运气也差,单于瘾没过一年就死掉了。其弟且鞮侯即位。且鞮侯在位时收降汉将李陵,封为右校王,并招为女婿。李陵及其后人也不含糊,不仅用心帮助匈奴和汉朝作战,还搅和进单于大位之争,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且鞮侯单于临终前遗言:立长子为单于。可这位左贤王驻牧地,而且患有大病。且鞮侯死后他迟迟没有在单于庭出现。众大人以为他已经病死,于是推举且鞮侯的次子做了单于。后来左贤王赶到,兄弟情深,其弟坚决让他继承。长兄推辞不过,只好接受,成为狐鹿姑单于。狐鹿姑单于也是匈奴单于中第一个有专门名号的单于,狐鹿姑并不是他的本名。既然兄弟间没有争议,诸位大人也就认可了。

狐鹿姑和弟弟约定,自己死后由弟弟即位,并封之为左贤王。孰料左贤王没几年就病死了。按理,应该由左贤王的儿子代替父亲继承大位。可人的私心总是无限的,狐鹿姑失而复得单于大位还不满足,还想把权位留给自己的儿子,于是自己的儿子被封为左贤王,侄子先贤掸则被封为日逐王。日逐王负责管理已经成为匈奴战略中心的西域,虽然也是肥缺,但比起单于总归差远了。这为后来的单于大位争夺埋下了伏笔。

公元前89年,蒙古草原发生空前的大雪灾,人畜冻死无数,国力大损。狐鹿姑单于以为是上天降罪,心生悔意。四年后,狐鹿姑病死,临终前对左右说:“我子(左贤王)少,不能治国,立弟右谷蠡王。”这下更坏了,既然后悔,直接恢复日逐王的继承权就行了,何必另选一个?

更糟糕的是,他的正妻颛渠阏氏对右谷蠡王并不感冒,于是和丁零王卫律等人合谋,封锁了单于归天的消息,同时和他们一系的权贵歃血为盟,准备把单于大位交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左谷蠡王,即后来的壶衍鞮单于。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狐鹿姑单于的遗言还是传了出去。左贤王怨恨父亲剥夺了自己的继承权,右谷蠡王更是切齿愤盈。无奈很多大人已经被争取了过去,自己势单力孤,只好消极抗拒,拒不出席大人会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号称“四角”,是匈奴权力的四个支柱,现在一下子少了两个,统治阶层不和的裂痕严重扩大化了。

壶衍鞮单于同样年幼,只好由母亲代摄国政。颛渠阏氏和卫律等人不愿意再和汉朝对抗下去,希望恢复“和亲”,换取时间恢复日渐凋零的国力。被扣留多年的汉朝使臣苏武、马宏等先后被释放。但在争夺西域的问题上,匈奴不愿让步,结果“和亲”不成,反而因为小小的乌孙国招来汉朝的又一次大规模打击。壶衍鞮单于对乌孙恨之入骨,于公元前72年冬亲率大军进攻乌孙,结果不仅没有找到乌孙主力,还在归途中遇到暴风雪,“一日深丈余,人民畜产冻死,还者不能什一”。乌孙国趁机回师报复,东方的乌桓、北方的丁零也趁火打劫。三面受敌,箭镞猬集于一身,一发不可收拾。

屋漏偏逢连夜雨,公元前71年、前68年,蒙古草原又连续发生严重的雨雪灾害。壶衍鞮单于在经历了17年的内部不稳、外部打击后心灰意冷,撒手西去。异母弟左贤王被推举为单于,即虚闾权渠单于。虚闾权渠单于一上台就干了件蠢事。他不喜欢年老色衰的颛渠阏氏,把她废黜,撇在一边,另立了一个大阏氏。父以女贵,颛渠阏氏的父亲左大且渠见女儿被冷落,心生怨恨,暗中开始联络亲信,准备在适当时候动手。

曾临朝秉政多年的颛渠阏氏更是厉害,因为耐不住寂寞,趁举行大人会议的时候,勾引了右贤王屠耆堂。屠耆堂也需要在单于庭有个靠山,于是顺水推舟,如同伉俪。

虚闾权渠当国9年,对内部矛盾毫无办法,对外依旧不思改弦易辙,继续和汉朝争夺西域。结果不仅昔日的盟友楼兰、车师被汉朝纳入彀中,连青海一带的战略伙伴——羌人,也被汉将赵充国用屯田、步步为营的方法打得落花流水,纷纷投降。

公元前60年,虚闾权渠单于吐血而死,连继承人也没来得及选。单于在世时重用郝宿王刑未央。这个刑未央似乎不是匈奴人。匈奴贵族从冒顿单于时就被划入左、右王系统,郝宿王的名号非左非右,应该是异族归降后所封,和丁零王卫律等类似。这个姑且不论,单说他在单于死后马上派人驰往各地,召集众贵人召开临时大人会议,选举新的单于。

颛渠阏氏果然是女中豪杰,见机会来了,当机立断,联合弟弟左大且渠都隆奇,赶在各地贵臣到来之前,把情夫屠耆堂推上了单于宝座,号握衍朐鞮单于。

这个屠耆堂在后来遭到呼韩邪攻击时曾向弟弟求救说“匈奴共攻我”,似乎他并不是匈奴人,至少不是挛鞮氏家族的成员。为了给他制造一个好身份,颛渠阏氏曾宣称他是乌维单于的耳孙,即八世孙。这个说法明显有漏洞。壶衍鞮单于和虚闾权渠单于才不过是乌维的第一代孙,这第八代的距离也太远了!

屠耆堂是怎么爬上右贤王高位的,不得而知。不过他的残暴倒是人尽皆知。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一上台就开始大肆杀戮前单于的子弟近臣,郝宿王刑未央首先掉了脑袋。虚闾权渠单于的两个儿子跑得快,长子呼屠吾斯藏匿民间,次子稽侯珊投奔了岳父乌禅幕,算是捡了一命。按惯例,屠耆堂娶了颛渠阏氏,做了正式的夫妻。小舅子都隆奇得到重用。自己的弟弟则继承了他留下的右贤王位。

日逐王先贤掸又一次失去了继承单于大位的机会,十分气愤。此前作为屠耆堂的下属还曾与他有过冲突。新单于为人残暴,自己早晚要被收拾。思来想去,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干脆向前辈学习,率众数万投向了汉朝。日逐王归汉,使汉朝和西域的道路彻底畅通,对匈奴的未来产生了致命影响。

日逐王的姐姐是乌禅幕的夫人。日逐王归汉后,屠耆堂大怒,先是立从兄薄胥堂做了新的日逐王,然后又找借口把先贤掸的两个弟弟抓了起来,间接帮助薄胥堂剪除障碍。乌禅幕见小舅子要倒霉,连忙向单于求情,结果握衍朐鞮单于不但不放人,反而把两个人都杀了。乌禅幕大怒,于是联合姑夕王等左翼诸王,拥立稽侯珊做了呼韩邪单于,公开与屠耆堂决裂,并发兵攻打他。屠耆堂倒行逆施,丧失人心,手下士兵纷纷逃跑,连右贤王——自己的亲弟弟也不愿意帮他。屠耆堂走投无路,拔刀自刎。

呼韩邪单于虽然夺得单于宝座,可并不懂得治国驭臣之术。他一上台就犯了两个错误:一是自认为天下太平,把各地军队全部遣散,手底下就剩下一点亲兵。二是不顾右贤王曾间接帮助过自己的功劳,派人到右地联络右地贵族,密谋诛杀右贤王。右贤王也是无能,既然不帮助哥哥,索性好人做到底。可他偏偏又收留了都隆奇。都隆奇劝说右贤王造反,右贤王听从了。但是给自己留了一手,他自己不称单于,反而撺掇堂兄日逐王薄胥堂当单于,称屠耆单于,把薄胥堂放到了烤鸭炉里。

屠耆单于马上发兵攻打呼韩邪。呼韩邪缺兵少将,一战即溃,屠耆单于顺利夺取了单于庭,这下匈奴又有了两个单于。

这时,居住于西北地区的呼揭王与屠耆单于的亲信唯犁当户想陷害右贤王,诬蔑他想做乌藉单于,起兵造反。屠耆单于二话不说,马上把右贤王砍头论罪。事后越发觉得不对劲,右贤王如果要称单于早就称了,还会先把单于位置让给自己?这里肯定有冤情。谋反是唯犁当户举报的,先杀了他再说。

呼揭王一看大事不妙,赶紧自立为乌揭单于,起兵造反。一看出现了三个单于,先贤掸的哥哥也坐不住了。这单于本来就应该是我们兄弟的,凭什么让你们争来抢去?于是他也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本来奉命率兵2万在东方防御呼韩邪,这下也来凑热闹,自称乌藉单于,拥兵自立。一瞬间,匈奴出现了五个单于,史称“五单于并立”。

车犁单于和乌藉单于兵少,屠耆单于先拣软柿子捏,与都隆奇分别率兵前往镇压。两单于无力抵抗,逃往西北故地。乌揭单于趁机前来会合,考虑到日逐王一系在匈奴民众中威信最高,乌藉、乌揭主动放弃单于称号,共同尊奉车犁单于。

车犁单于纠集4万兵马,与屠耆单于对抗,结果还是打不过,只好再逃。次年,呼韩邪趁屠耆用兵西北的机会,发起进攻。屠耆亲自领兵6万迎击,不料身陷重围,绝望中挥刀自戕。车犁单于见呼韩邪实力强大,遂主动放弃了单于称号。乌藉都尉虽然再次自称单于,但很快被呼韩邪剿灭,五单于终于回归到一单于。

经过一番大战,呼韩邪也是实力大损。正当他准备收拾残局时,后院突然起火。他的哥哥呼屠吾斯原来流落民间,呼韩邪起事后把他找回来,封为左谷蠡王。不料他反而恩将仇报,占据了东部广大地区,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与此同时,屠耆单于的堂弟休旬王率部众西走,纠集了几万兵马,自立为闰振单于。一时间又出现了三单于并立的局面。

让呼韩邪庆幸的是,愚蠢的闰振单于没有来攻击自己,而是引兵东向,直奔郅支单于。郅支兵多,很快消灭了闰振。收编了闰振的兵马后,郅支单于的实力空前强大,于是向呼韩邪发起猛攻。呼韩邪居然又一次毫无防备,单于庭一下子被夺了去,人马损失惨重。不久,屠耆单于的幼弟又趁呼韩邪兄弟相争之机逃到西部,收集原来屠耆单于的几千旧部,自立为伊利目单于。伊利目单于兄弟众多,借助诸位兄弟在右地的影响,很快纠集到数万兵马,几乎控制了整个匈奴右地。一时间匈奴帝国再次回到三国争雄的状态。三单于当中新败的呼韩邪实力最弱,仅仅保有左地部分地区。走投无路之际,呼韩邪被迫把目光转向了南边的汉朝。

短短几年间,匈奴先后出现了九个单于,这其中,屠耆堂等四兄弟可以肯定不是挛鞮氏家族。呼揭和乌藉单于是不是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不是家族的主宗,充其量是支脉。如此多的非家族成员自立为单于,而且都曾经获得大批贵族和部众的支持,和挛鞮氏家族始终没有在匈奴民众当中确立自己的唯我独尊地位密切相关。一个家族地位的确立,靠的是祖先的无人能出其右的不世功业。像成吉思汗,不仅靠一己之力统一了蒙古各部,救民于水火,促成了一个新民族的形成,而且南征西讨,灭国四十,创建了空前绝后的横跨欧亚的蒙古帝国,为子孙留下了取之不尽的庞大家业,也让所有接受他领导的人获得了足够的财富。如此“厚恩”,怎能不让后人对黄金家族感恩戴德,顶礼膜拜。拉施特丁在《史集》中写道:

由于塔塔尔人非常伟大和受人尊敬,其他非塔塔尔人各氏族也以塔塔尔人的名字为世人所知……这些非塔塔尔人由于把自己列入塔塔尔人中,也觉得居于伟大和可敬的地位……各种非蒙古部落,均仰赖成吉思汗及其氏族的洪福,才成了蒙古人。这些人原来都各自有自己的名字,但如今为了自我炫耀,他们都自称为蒙古人。

匈奴显然没有做到这一点。冒顿单于的功业姑且不论,但就他缔造的帝国而言,还停留在简单的军事征服基础上。丁零、乌桓等民族虽然臣属于其下,却并没有同一民族的认同感。因为匈奴人本来也没有把他们当自己人。以狼为图腾崇尚孤狼精神的匈奴英雄们对手下败将向来是另眼相看。对这些民族,冒顿单于经常是给他们换一块地方去生活,并没有打散他们原来的组织结构。这些二等公民对匈奴、对挛鞮氏家族恨之入骨,随时准备反抗复仇,哪里会有认同感!和成吉思汗视蒙古各部均为自己的平等子民相比,冒顿单于就显得太狭隘了。其他民族不认同,本民族也有问题。一个建立在军事基础上的帝国,如果这个家族没有让自己的军事机器始终高效运转的能力,别人想的只会是取而代之或另找一个担得起如此大任的英雄。至于大人会议的掣肘,倒不是关键。

匈奴的另一个问题来自那些归诚的英雄们。这些英雄不仅自己获得了高位,他们的子孙“亦常在权宠,为贵臣”。他们带给匈奴很多优秀的文明成果,弥补了草原帝国的不足,但也带去了一些不好的东西。颛渠阏氏违背狐鹿姑单于的遗嘱,有卫律的襄助。乌藉都尉两度起兵称单于的背后,是飞将军李广的曾孙、北校王李陵之子的鼎力支持。这些人积极参与匈奴内部权力竞争,谋的往往是一己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