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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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志和几名师傅一起来到川硐区,为区里的一家单位盖几间砖房。

盖房的活路是冯国制师傅接下来的。冯师傅也住在龙井巷,和继志家隔得不远。当初,继志出门找活路,由于没有经验,再加之无技术,便只能干些力气活,吃亏不少。冯师傅见继志为人诚实,便点拨他一些接活的经验,又时不时传授一些技术,继志便成了冯师傅的手下,经常跟着冯师傅外出。时间久了,便由生手变成熟手,接活、干活也都和以前判若两人。此次到川硐,冯师傅并没有亲往,只叫继志带几个人去。他相信继志的技术。

川硐是离铜仁十几公里的一个小镇,住着几百户人家。也是铜仁去松桃,去湖南的必经之路。这几年来,继志为了生存,到处找活干,全县几个区镇早就跑遍,人头、地头也都熟悉了许多。这次盖的几间平房,技术要求不是很高,继志和手下的几个人忙了两天,便将基脚整好,只等第二天,就干地面上的活。

吃过晚饭,继志便独自回到临时租来的房间内,点燃煤油灯,掏出一本书看了起来。他看的是一位名人的回忆录,不一会,就沉溺在书中去了。

“方师傅,方师傅!”有人叫他。他答应了一声。便见曹三毛带着两个农民走了进来。

“方师傅,又在看书啊!”曹三毛拉条长凳坐下来,取出一支烟点上。“方师傅,你哪里像我们这些做工的,就像个知识分子。”

“有什么事吗?”继志放下手中的书,问道。

“是这样,这两人是我的亲戚,是川硐乡下的,他们……他们想出来找点零活干。”曹三毛指指那两人。那两人急忙站起身,向继志赔赔笑脸。

“方师傅,你看行不行?”曹三毛问道。

继志没有立刻回答。盖这几间平房,工钱原本就只有四百五十块。除去给师傅和小工的,还必须开销冯师傅几十块抽成和大家的伙食费。他带来的几个人也勉强够用了。他正打算回绝时,看见了那二人眼中企盼、甚至带有哀求的神色,那话就说不出口了。他想想问道:“你们盖过房吗?”

“没有,我们只会干力气活。”那二人老实地答道。

继志笑笑道:“这样吧,明天你们帮着挑砖,和灰浆,打下手。工钱一天一块五,吃饭和我们一起,行不行?”

“谢谢!谢谢!”那两人激动地只会说这两个字。继志让他们坐下,和他们摆谈起来。

“你们是哪个生产队的?”

“就里面,洪家寨的。”

“洪家寨。听人说你们生产队不错嘛。”

“不错个屁。”那位年长一点的农民道:“光面子的话讲的好听,去年分红,账上我要进七十多块,这样一扣,那样一扣,还要倒补口粮钱。方师傅,讲句实话你莫笑我,我今年二十六岁了,好不容易谈了一门亲事,下个月就要去‘下书’。手头没得一分钱。没得办法才悄悄地跑出来打零工。”

“但不管怎么说,你们一年的口粮,还是够的吧?”

“那是那是。”这位农民急忙点头,“吃饭倒是不愁,就是日常的零用,什么油盐煤油钱啊,却是紧巴巴的。”

其实他不说,继志也明了川硐农村的情况。这些年他经常在乡下找活干,全县什么地方缺粮,什么地方缺钱,他大致心中有数。在川硐干活,他们吃饭买的“黑市米”,就比其他地方便宜一些,每斤大约二角五分。而其他地方,卖得贵的要三角一斤。一般的小工,包工头往往只开一块三角八一天,继志见他们老实,才开到了一块五。再加之每人每天两顿饭要两斤米,算起来两块钱一天了。所以,那两个农民很高兴。

第二天清早,继志就带着伙计们开始砌房了。继志带来两个师傅,连他一起共三个,小工共有六人,这种搭配是比较理想的。那两个农民专门挑砖,人老实,干活也卖力气,继志比较满意。才干到第三天,房屋就砌了一人高,继志一高兴,就吩咐做饭的刘叔说:“想办法去买点肉,给大家打打牙祭。”

刘叔第二天早饭后,就背起背篼四处转,转了一个中午回来说:“猪肉买不到,寨子里有人卖羊,买不买?”

继志道:“羊肉也是肉,买些回来也行。”

当天晚上,做工的这十来人就吃上了羊肉。好久没吃肉,大伙像过年似的。继志见大家高兴,又叫刘叔去打几斤酒。

那两个农民一见有肉又有酒,喜得抓耳挠腮,只是闷着头狠吃。这顿饭刘叔用了十多斤米,二十斤肉,外加四斤白酒,一大锅豆腐、萝卜,全都滴水未剩。第二天,大伙做活的劲头更足了。

他们做活的共十人。除那两农民曹富贵、韩建国每天都回家去以外,全住在几间租用的农房里。每到晚上,他们便天南海北地胡扯一阵,然后蒙头大睡。继志和伍师傅、曹三毛住一间房。这天晚上,已经十点多钟了,曹三毛还没有回来。继志便问伍师傅,“曹三毛干嘛去了?”

伍师傅诡秘地一笑。“嘿嘿,你白天没注意?”

“他白天在干活啊!”

“你没看见,曹三毛和那个婆娘眉来眼去的,拉拉扯扯搞了好半天。现在,曹三毛怕正趴在那婆娘的肚皮上啊!”

继志想起来了,白天,是有一位年轻妇女找过曹三毛。继志以为是他的亲戚,也没多加注意。现在一听伍师傅说,就皱皱眉道:“这个曹三毛,硬是狗改不了吃屎,要是又惹出麻烦,我看他咋个办。”

去年,他们去坝黄区做活路,曹三毛几天工夫,就勾引上一个年轻妇女,结果,被人从床上抓起来,戴上高帽子游了半条街,关了十多天。后来,继志托人说情,才放出来。曹三毛为此花了一百多块钱。

伍师傅道:“你管他的,曹三毛就这个德性。说起来也是,他今年都快三十了,想正正经经地找个婆娘又找不到,只有打野食,解解饥渴。”

“不是说他找到了吗?”

“算了。人家一个黄花妹仔,才和他玩几天,他就厌烦了。说人家有一股狐骚味,挨到身上就想呕。这家伙,人不像个东西,却喜欢挑挑拣拣的。”伍师傅打个呵欠,准备睡觉。

正说时,曹三毛拖着脚进屋了。一见他满面疲惫,伍师傅玩笑道:“曹三毛,你狗日的白天砌房子,晚上打洞子,你莫非不累?”

“打胡乱说。”曹三毛一头倒在床上道:“老子出去逛一下,你莫乱猜疑。”

“其他人不晓得你曹三毛,我老伍还不清楚?逛街,这川硐场几十步长,黑灯瞎火的,你狗日的未必有那样雅兴是不是?”伍师傅连骂带笑,问道:“老实讲,是不是白天那个婆娘?”

曹三毛见瞒不住,嘿嘿干笑几声道:“伍师傅,你老人家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好好,我坦白,我承认,是那个婆娘。”

伍师傅见他承认就笑了。“你算饿汉?嘿嘿,曹三毛,我老伍咋个讲只有一个婆娘,你他妈的有几个,你自己说!”

曹三毛不说话,闭着眼睛回味着刚才的事。他突然睁开眼道:“哎,这男人啊,一天到晚找几个钱,不就是为了找婆娘!喂,继志,看你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的,你咋个不喜欢找婆娘呢?”

伍师傅听后,也盯着继志,听他怎么回答。他和继志一起干活一年多了,从未见继志和女人鬼混过。也没听说他和哪位姑娘谈恋爱。伍师傅很想问问,但见继志平常很严肃,也就不好开口。

继志听后,心中似被针扎了一下。他挥挥手道:“莫扯谈了,明早还要做活,快睡吧!”他一口吹灭了灯。

伍师傅和曹三毛很快就打起了鼾声,继志却翻来覆去的不得入睡。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刘丽的形象。刘丽的一颦一笑,挥之不去,历历在目。

来川硐的头天晚上,他去了刘丽家。上官雅支农没有回来,家里就刘丽一人。

见他进屋,刘丽仅淡淡一笑,也没什么激动。

继志坐下来,有好一阵,两人都没说话。继志很想抱抱她、亲亲她。但他不敢。在他心目中,刘丽如圣女一般光辉,他是不敢随意亵渎的。尽管这个女人已经在他眼前彻底袒露过。

刘丽叹了一口气,幽幽道:“继志,我想了好几天,你今后,最好还是不要来了。不要来找我。”

“为什么?”

“我……我不是个好女人。再说,我比你大八九岁。你还年轻,应该去找一个和你相当的姑娘。”刘丽话到后面,几乎声不可闻,晶莹的泪珠如山泉般浸了出来。

“可是,刘丽,我只爱你!真的,刘丽,我爱你!”继志激动了,把刘丽抱了过来,疯狂地向她吻去。

刘丽似酒醉了一般,半梦半醒,轻轻地呻吟着,由躲避到迎合,两人的嘴唇紧紧咬在一起。就在继志脱她的衣裳时,她突然清醒过来,她推开继志,理理自己的头发,坚定地说:“不行,继志,我们不能……不能这样……”

“刘丽!”继志哀求道。

刘丽爱怜地看他一眼道:“继志,你此刻可能恨我,恨我无情。但你今后终会明白的。我们的爱情在这社会是永远没有结果的。如果会有结果,只会是屈辱,只会是痛苦。相信我的话,你走吧!”

此刻,在川硐乡下的漆黑之夜,刘丽的这番话,仍旧钟鼓一般撞击着继志。

继志虽说从小贫寒,但读书不少。他读过的书中,最令他难以忘怀的便是那男女的爱情,尤其是书中女主人公的命运。像茶花女、玛丝洛娃、德瑞那夫人、苔丝……继志常常神往在书中,常常为主人公的悲惨命运叹息不止。他知道,这些绝色女子的悲苦是社会使其然,“道德”使其然。在强大的“道德”社会面前,一个女人的哭泣和哀怨太弱小了,弱小得像是大海边的一粒砂尘。但他没想的是,刘丽的命运,居然像一本书,活生生地坦露到了他的眼前。刘丽应该是美好的。她的心灵是善良的,她没有权欲,没有贪图,没有哪怕是正常女人所需的家庭温情。她就像一只小老鼠,终日生活在黑暗的洞穴里,稍稍一丝响动,就会令她惊慌不安。这种遭遇正常么?

继志就这样,左思右想,昏昏沉沉,直到后半夜,方慢慢睡去。

他们建房的速度一直这样保持着。十几天后,这幢平房建完了。继志和这家单位结了账。付了一切费用后,他还剩下九十元。如果再付清冯师傅的抽成,他只剩下五十元。但他想,一个干部一月也才五十元,他满足了。

曹富贵和韩建国,每人领了三十元工钱。高兴得合不拢嘴。口中不停地感谢继志,继志见他二人老实,做活也勤快。就说道:“你二人如果还想跟我干,我今后找到活路就通知你们,行不行?”

“太好了,太好了!”曹富贵道:“方师傅看得起我们,是我们的福气。以后若需要我们,叫我三哥来说声就行。”说完感谢话后,曹富贵又道:“方师傅,我们家离川硐也不远,如果不嫌弃,去我们那里玩两天怎么样?”

韩建国急道:“对对,富贵哥过几天‘下书’,方师傅去看看闹热吧。”

继志想想,回铜仁也暂时无活,便答应了。

洪家寨离川硐也就六七里路。继志随着二人,一路说说笑笑,没有多久就到了寨上。

寨子不大也不小,住着六七十户人家。寨子四周的山上,全是密密的树林。顺着寨子东边出去两里路,有一座“天生桥”。桥两旁的大山上树林更密,桥下是百丈深渊,一条河流湍急而过。

曹富贵家是五柱四瓜的木板房。他有两个哥,两个姐,全都成家出去了。家中就他一人,父母都已年过花甲,但看上去却身体健壮。他母亲很是能干,房间里、院子中收拾得干干净净。继志觉得很清爽。

曹家父母听儿子说继志是师傅,就把他当成了贵客。一阵寒暄之后,曹母灶房里忙去了。曹老伯父子便陪着继志,在堂屋里聊着天。

“富贵,你谈的亲事,是什么寨子的?”继志问道。

富贵还未答话,韩建国就接上了嘴,“喏,就在那一头。本寨子的。”韩建国拍拍曹富贵的肩膀道:“富贵啊,不是我占你的便宜,你若和妹娃成了亲,按照妹娃的辈分,你要喊我叫二叔。”

曹富贵一甩他的手,“你小子……”

曹老伯却接过话道:“那是,那是,结了亲,就成一家人,辈分是不能乱的。”

曹富贵不作声了。韩建国得意地笑个不停。

就在他们说笑时,曹母把饭菜做好,请客人入席。继志一坐上桌就惊讶道:“这简直太丰盛了!”

桌子上,共摆了十二碗菜。一盘腊肉,蒸得透亮,将香味尽情地扩散。一盘炒肉,曹富贵说是在天生桥下捉的石蚌,那蚌腿又肥又嫩。一盘黄鳝,薄薄的肉片在灯下闪着光。除此外,便是农村菜地里长的青椒、白菜、南瓜以及从山上采来的菌子、竹笋……曹母虽是农村妇女,这些菜却弄得有色有味,还未动手,光看那颜色,食欲已是大动。

“方师傅,请。”曹老伯劝着继志,“乡下拿不出什么东西,你将就吃点。”

“曹伯,你莫客气啊!”大家有说有笑,动起手来。

继志虽然经常在乡下做活,但真正在农民家吃饭、睡觉,这还是头一次。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吃饭时,主人让他坐的是上位,每一样菜,只有他先伸了筷子,其他人才能夹菜。晚上睡觉,主人家把东厢房的大床让了出来,床上的被条是新换的,虽说破旧一些,但很干净。继志大约多喝了一杯,一觉下去就睡稳。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院子里静悄悄的,主人家都出工去了。空气非常新鲜,继志深深地呼吸一阵,便饶有兴致地出了院门,去寨子里四处闲逛着。

寨子里也是静悄悄的,几家院子里的狗,一见继志,就凶神恶煞地叫了几声。继志略一弯腰,叫声便停止了。几只鸡在石板道上觅食,一见继志走来,也都“咯咯”地飞跑。继志双手舞着一根枝条,走不多久,兴致就没有了。

就在他准备回头时,迎面来了五六个干部模样的人。继志正想回避。其中一人高声问他:“喂,老乡,你们队长家住哪?”

继志微微一笑道:“我不是寨子里的人。不知道。”

“咦,怎么是你?”一位妇女干部看到继志,有些惊讶。

继志认出她来了。前些日子,继志去她家打灶,工钱虽说县委办刘主任付过,但这妇女又给了他一些。所以,继志对她的印象很好。而且,这妇女长得很漂亮。

继志回答她道:“我到这里来做客,大姐,你怎么到这儿来?”

旁边马上有人纠正他。“小伙子,这是县委的覃书记。”

县委覃书记?继志马上想到“凉粉事件”。先前,他不认识县委覃书记,在他的想象中,那覃书记蛮不讲理,定是个凶神恶煞般的人物。而他,早在梦中将那个“覃书记”咒骂了好多回。现一明白“覃书记”就是她,大脑顿时混乱了。他站在那里,傻痴一般,不知该怎么说话。

覃彩云见继志涨红了脸,还以为小伙子害羞腼腆。走过去拍拍他肩道:“小师傅,你的技术不错,给我们家改的灶很好用。”

继志回过神,忐忑不安道:“谢谢覃书记。”但他自己也感到,这几个字说得非常别扭。

覃书记笑道:“小伙子,有空上家里去坐坐。”说完,他们几个就走了。

继志回到曹富贵家,坐在院子里不安了起来。由覃书记,他想到“凉粉事件”,想到上官雅、刘丽。顿时,那股想见刘丽的欲望一下腾起。算起来,已经快一个月了,上官雅支农也该回来了。刘丽呢,是否还是依旧?

他坐不住了。曹家的人一回来,继志就提出告辞回家。曹家的人怎么挽留都不行。吃过中饭,继志就独自回铜仁去了。

半个小时后,他到了川硐,去路旁一打听,班车早过去了。继志想,到铜仁也就十几公里,就慢慢走吧,天黑前总能到家。便不紧不慢地往铜仁走去。

此时,已是初夏。继志走了一阵,便觉得天气很热。他脱下外衣,仅穿着一件背心,将那健壮的肌肉显露出来。风吹过,拂在身上,分外舒坦。

走出川硐不到几里路,便见一辆吉普车从他身旁驶过。吉普车朝前开了十几米,突然刹住。一个戴眼镜的人伸出脑袋喊道:“喂,快上车!”

继志不知道那人是叫他,继续走自己的路。那人又叫道:“小伙子,覃书记让你上车。”

继志一听,方知是叫他。正惊愕时,覃书记已经伸出头来,向他招招手道:“小伙子,回铜仁吧?来,上车一块走!”

“我……”继志没想到又碰见她,既兴奋又难堪。

覃书记下了车,笑着说:“小伙子,我们可算是有缘分,来,上车一块走吧。”

继志那分钟的感觉,只能用恍恍惚惚来形容。他局促不安地坐上小车。此时,戴眼镜的干部已经坐到前排去了,继志便和覃书记一道坐在后面。

“小伙子,你到川硐来走亲戚?”覃书记满面笑容,和蔼地问他。

“不,我……我到川硐来做工,去一个同伴家玩。”继志不敢看覃书记的脸。覃书记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香味,阵阵冲进他的鼻息,令他心神不定。

覃彩云大胆地欣赏着这小伙子,就好像猎手欣赏着自己的猎物。小伙子很健壮,也很英俊。虽说是个做工的,但他的谈吐,他的腼腆却极像一个读书人。而且,覃彩云心中一机灵,这人很像十七年前自己的那个恋人啊!覃彩云仿佛一下回到少女时代。这么多年来,她每天都陷入进没完没了的工作之中,她的情感生活完全不见了。老蔡老了不说,且终日和熊慧芳那个骚狐狸勾在一起。即使和她欢娱,双方都存有心理障碍,便觉得极不舒服。久而久之,这种例行公事般的过程也没有了。覃彩云虽说是党的干部,是县委副书记,但她也是一个女人,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有人说男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但过来人都说,这句话是形容女人的。女人在三四十之间,对性的欲望是最强烈的。覃彩云虽然不敢在众人面前说一句出格的话,但她的内心,常常会因为得不到满足而焦躁不安。去年,一位公社的妇女干部因作风问题被撤职。覃彩云作为分管领导,和那妇女干部谈过一次话。这位犯错误的干部哭哭啼啼地诉说一阵后,突然叹口气道:“覃书记,我知道我犯这错误,一生都毁了。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犯错误吗?实话告诉你吧,我很悲哀。我的爱人,他,他是个死卵。在床上他根本不行。我差不多有四五年没有真正的欢乐过。可是,我是女人,我才三十岁不到,而且,我长得也还算不错吧。覃书记,越是漂亮的女人,她的要求也就越强烈,我想,你大概有体会吧。所以,我……我就犯了错误……”

和她谈完话后的整整一天,覃彩云一直陷入到一种淡淡的悲戚之中。覃彩云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什么地方也不去。从抽屉里取出一面镜子,悄悄地望着自己。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只不过,显得太冷了。她微微一笑,那冷光就变得娇媚了,她又试着一传情,就连她自己也被那种风情迷住了。往下看,鼻子小巧,挺拔,几粒淡淡的雀斑生动地撤落两旁,再往下看,是鲜艳的嘴,柔嫩的唇……她深叹一气。如此美丽的容颜,只能够孤芳自赏。她突然落下了几滴眼泪。

她陷入对于人生的思考,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如此冷静地总结过自己。

她这一生划算吗?如果说她有所得,她确实得到不少。她在这个县城地位显赫,权重一时。她一句话,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她一个指示,可以使数十万人日夜奔忙。但现在,她却认真地计算着自己的所失。她不得不承认,她只失去一样,但这一样实在太重了。那就是她的青春,她的闺中欢乐,她的容颜魅力形同虚设。

越是明白这些,她越是烦乱。那天晚上,她回到家里,精心打扮以后,等待着老蔡。岂知老蔡打电话回来说,要去县里检查工作。覃彩云听后,如死人一般在沙发上躺了半夜。

吉普车鸣叫几声,马上就要进城了。继志道:“覃……书记,我就在这里下车吧。”

覃彩云拍拍他的肩道:“小伙子,急着下车干嘛,待会儿,我叫车送你到家门口不就行了。”

继志道:“不用,我还要去北门外找个人。就在这下车行了。”

覃彩云道:“也行。喂,小伙子,你明天下午有空没有?”

“什么事?”

“我家的小院中,有个水池想修整修整。”

“行,明天下午我上你家里来。”继志说完跳下小车,道声“谢谢”,小车开走了。

继志望着远去的小车,长长吐出一口气。虽然很快就回家,但这一路他太紧张了,就好像挑着沉重的担子,直到现在才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