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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贤一就职的“东北诚南医药品销售公司”——简称“东诚药品”——的总部位于仙台,从事家庭药箱销售业务。
业务模式是发展客户,把一整箱成套的家庭常备药放在家庭或办公室。然后公司业务员每月上门进行一次访问,收取客户使用了的药品的费用。
这家东诚药品,是贤一直到八个月前还在供职的著名制药公司“诚南Medicine”的关联公司。
出于个人情感,贤一总是把“诚南Medicine”称为“总部”,但实际上两家公司没有直接的投资关系,并不是所谓“母公司”与“子公司”的关系。从人事角度来看的话,像贤一这种“下放”的情况是可能的,但反过来,“升进总部”的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而且,贤一被调到的还不是仙台总部或山形县总店,而是被调到了实质上只算是一个营业所的酒田分店,担任代理分店长。
在被派到这里之前,贤一得到了“一年之内,早的话在四月的例行调动,晚的话到满一整年的六月时,一定会把他调回去”的口头承诺。
工作内容的急剧变化,加上生活习惯的改变,使贤一的身体出了一些状况。赴任之后的一个月里,他除了煮乌冬面以外吃不下任何东西。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年,新一年的二月也已过半,大型超市和商场都被女儿节和白色情人节的商品占领,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然而,贤一依旧没有接到人事调动的通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人事发布的调令文件是不是混到别的地方去了?他甚至会如此浮想联翩。
他也有过冲动,想向同期入职的总务部同事打听,但人事调动信息在企业中是最敏感的机密,他害怕因此打草惊蛇,把事情搞砸,便一直犹豫不决。
贤一把车停在最近常去的国道沿线的荞麦面店前,又点了熟悉的煮乌冬面。
他用桌上微热的毛巾擦了擦脸。这一个早晨,贤一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敲门、推销,却没有任何成果。午饭时间登门拜访会惹客户不快,于是他选择在这个时段用餐。
早上那家真是可惜了……
此时他依旧在为第一家惋惜不已。九成九要成功时,儿子康夫突然回家,令一切化为泡影。
“这种东西我们根本不需要!”
康夫无视贤一的存在,冲母亲吼道。
感到无地自容的贤一丢下一句“我下次再来”,就走了。
“会被公司骂的”这句套话对年长女性偶尔会有效,但对男性却会起到反作用,还可能被吼“谁管你啊”。不管贤一说明多少次“只收取使用部分的费用”,对方的眼神都仿佛在看强行推销的坏人。
其实“只收取使用部分的费用”这点确实是关键所在。即使顾客只服用了一粒,只要开了封,就必须把装有二十四粒的整瓶都买下。
当然,剩下的二十三粒药也归顾客所有,所以并不是强买强卖,也有人觉得这样很好,很便利。然而,现在已经不是镇上只有一家明码标价的药局的昭和时代了,顾客去开在主干道上的药妆店或超市里的药品专柜,就能以更低廉的价格买到想要的药品,还能任意选择品牌。
另外,据说家庭药箱行业还存在做法十分下作的公司。
他们把快过期的药品混在药箱里,有时候顾客只服用了一粒,就要到期了,业务员会以“需要换新的了”为由,把剩下二十三粒药的药瓶收走,再补充未开封的新品。结果就是顾客仅仅服用了一粒,却支付了一整瓶的费用。
至少贤一所在的公司没有采取这种手段,但在顾客看来,恐怕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今天的重点拜访对象是郊外的农家,不知道下午还能转几家,贤一希望遇到些没有“康夫”回来的家庭。
等了半天煮乌冬面才端上桌,他却只吃了一半。
“我回来了。”
贤一先在后街的小巷子里打发了一阵时间,七点十分时才走进办公室大门。可不能在这之前回到公司。
“辛苦了。”
房间里响起几声机械性的回应声。负责内勤的女员工全都下班回家了,只有营业部的男性在。
“哦,辛苦了。”
松田分店长的视线从窄小的镜框后面看过来。
贤一把包放在桌上,立刻向分店长的座位走去。他要汇报今天的工作情况。
“营业部的某某,今天的成果是×家。”营业部的所有员工都必须完成这项仪式,即使是有代理分店长头衔的贤一也不例外。
“藤井贤一,本日的成果是零家。”
汇报时,贤一的视线始终紧盯着前方,但他能感觉到大家都露出了冷笑,盯着他的后背。
“嗯?零家,也就是没有成果?”
松田抬起头来。
“是的。十分抱歉。”
“我说,藤井代理分店长,谁也没说让你去卖东西,你只要让人家允许把药箱放在家里就行了,何况还有赠品。”
“这我明白。”
“哼——喂,长野主任,你今天的成果是多少来着?”
长野是一名入职五年的男性职员,在年轻员工里最为能干。从贤一背后传来椅子移动的响声和有人站起来的动静。
“我今天签约了五家。”
“昨天呢?”
“六家。”
“你对自己今天的表现评价如何?”
“七十分。”
“嗯,理由呢?”
“昨天能成交六家,今天也应该能达成同样的数量或更多才对。”
“很好。行了,你继续工作吧。”
又传来椅子的声音,长野坐了下来,办公室里陷入沉默。
刚才那句“行了”是对长野说的,贤一还没能解放。松田的视线转到桌上的文件,仿佛把贤一忘记了一般,盖了一会儿章,又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了头。
“藤井代理,你该不会觉得这里只是你暂时歇脚的地方吧?”
“没有,我没有这么想。”
“听说你在东京的时候很擅长处理数字,所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如果公司不能获得员工薪水几倍以上的盈利,就无法存活。你应该明白这一点吧?”
“我大概知道。”
“像我们这样的小企业,可没法像大企业那样,靠拿回扣和恐吓轻松卖出产品。”
松田是在含沙射影,对贤一被调职的原因进行讽刺。
“这我明白。”
“要是明白,为什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
“我没有若无其事。”
“那么,你采取了什么措施?”
“努力把我的真心传达给对方——”
“别净说蠢话了!”
松田突然的震怒声,令办公室里压抑的交头接耳声戛然而止。
“听好了,代理分店长,什么真心不真心,这种话只会出现在海报或电视广告上。要是真心能挣钱,就没有人需要受苦受累了。喂,长野!营业部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不屈不挠和强攻。”
“要是还不成功呢?”
“那就继续坚持不屈不挠和强攻。”
松田努了努下巴,仿佛在说“听见了吧”。
那之后,松田的挖苦和说教又持续了一段时间,而贤一基本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