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一波三折的旅途(下)
骑在披甲白马上的女子穿着银白色锁甲,锁甲外套着一件宽松的无袖翻领长袍,脚下蹬着着一双外缀甲片的铁靴。她的长袍前后与双肩上都绣着一种十字形徽记——由四片菱形叶片组成,十字中心还有一个小小的半边羽翼图案。
作为波西亚所谓的圣殿骑士团的一员,贝伦有一头干脆利落的金色齐耳短发,她居高临下地审视拜尔三人时,细如玄月的眉梢挑起,使得那双微翘的凤眼娇而不媚,目中含威。
凌厉的目光从贝儿和拜尔身上快速略过,然后深深地钉在波西亚身上。拜尔注意到她扫过周围血腥的痕迹时,高耸的鼻梁微微皱起,眼神中染上隐含的愤怒与深深的痛恶。
当那一缕极具穿透力的视线凝聚到波西亚胸前的十字架上,贝伦脸色骤变,她眉头紧蹙,猛一勒手中的缰绳,白马一跃而起,高高抬起前蹄,踹向波西亚。
“邪教徒!”一声怒喝紧随其后。
波西亚面色不变,他左手中摊开的书籍无风自动,一页页书页快速卷过,在拜尔看不见的视角处,书面上细若蚊蝇的字迹散发出淡淡的红光。
他右手竖于胸前捏出一个手势后,那明明已经跃至他上方,下一秒就要踩碎他头颅的军马一瞬间被无形的力量向后拉扯开。
早在贝伦脸色变化的时候,拜尔就机警地窜到了后方的树丛旁,只探出脑袋观察,贝儿也蹑手蹑脚地自觉跟了过来。
“祂知晓大门所在。
“因为祂即是门,祂即是门匙,即是看门者。
“过去在祂,现在在祂,未来亦在祂,因为万物皆在祂……”波西亚闭上双眼,双手捧着黑色书籍念诵不知名的经文,他的声音很轻,却回响在每一处,所有人都能清晰地听见每一个字。这些文字,想要钻进他们的脑子里。
拜尔仿佛看见数不清的气泡出现在林间,阳光在这些气泡中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他的面目又开始变得模糊。
“祂知晓这世上的哪些土地曾饱受彼之蹂躏;其也知晓哪些土地仍旧承载彼之践踏;祂亦知晓为何当彼践踏受难之土时,却无人得以眼见彼之容貌……祂即是门之匙,凭借此门无数空间在此汇聚。”
树林间并没有出现拜尔错觉般看见的气泡,但那稀疏的阳光染上了各种各样色彩,颜色别样绚丽,像是打翻了油漆桶,黏腻混杂的颜色充斥了整片空间,令人有种眩晕和恶心的感觉。树木也变得歪歪扭扭,树干被拉伸得又细又长,尖端的枝丫颤动着,发出尖细的笑声。
这一切都变成一个荒诞的梦。
直到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波西亚的诵经。
“他们有祸了。因为走了逆性纵情的道路,又为利往错谬里直奔,并在背叛中灭亡了。
“主用锁链把他们永远拘留在黑暗里,等候大日的审判。
“又如周围城邑的人,也照他们一味地行淫,随从逆性的情欲,就受永火的刑罚,作为鉴戒。
“这些作梦的人,也像他们污秽身体,轻慢主治的,毁谤在尊位的。”
端坐在马上的贝伦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白色硬壳教典,那是她刚才从马鞍下挂着的布袋中拿出来的。
她身周有一层无形的边界,所有漫过的光变回了清澈而温暖的模样,伸进去的树枝也恢复正常,此刻她所在的地方是这里唯一的净土。
并且随着一句又一句经文从她口中而出,守护在她旁侧的力量开始发起反攻。
温暖的阳光变得炽烈,压过了荒诞的现实,开始朝着波西亚逼近,然而每每快要照拂到波西亚身上时,便忽地被拉回到原来的地方,此时连拜尔都已经看出来这里的空间不太对劲,贝伦与波西亚间隔着的距离早已不是肉眼所见,甚至还在不断被拉开。
“我转念观看智慧,狂妄,和愚昧。在王以后而来的人,还能作什么呢?也不过行早先所行的就是了。我便看出智慧胜过愚昧,如同光明胜过黑暗。”贝伦手上的教典翻过一页又一页,当最后一个字说出时,她的瞳孔已变成纯金色。
一层涟漪从贝伦身上荡开,这次波西亚那种莫名的手段不生效了,涟漪快速地掠过他,向远方散去。
然而……无事发生。
贝伦的脸色霎地严峻起来。
“嘻嘻……你是在想‘这不可能’吗?”波西亚嬉皮笑脸地说道。
“以七阶的力量,想要完全掌控并随意改变此处空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你以为这一切都只是幻象?一种障眼法?”
贝伦后知后觉地认真注视着波西亚,“……你是‘门与钥教会’的第七把钥匙,嘘之匙,波西亚?”
波西亚将右手覆在胸口,向贝伦弯腰行礼,“尊贵的托尔托萨女士竟也知晓我的名字,鄙人深感荣幸。可惜,您有时被骄傲的家族荣誉遮蔽了目光。”
“哼!就凭你这些鬼蜮伎俩?”贝伦怒喝一声,挥手从身后抽出一柄束在马鞍上的权杖。
那柄权杖长大约一米多,通体银白色,除了杖头有一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正二十四面体透明宝石外,其余地方都非常朴素。
“啪!”
她重重合上左手的教典,接着双手散发出如流水般的白色光芒同时覆盖向教典与权杖。
波西亚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方才两人以“信徒”最基本的祷告仪式碰撞是他略占上风,可此时贝伦的手段就有些摸不透了。
“信徒”所具备的能力根据信仰之神千变万化,但终究不是擅于持械搏斗的职业。
“圣骑士”以各种增益术式强化自身而驰名……不过圣骑士的术式固定,做不到圆融变通……
看上去倒有些像“士兵”的能力……只是士兵与武器心意相连,不会有这么笨拙的施术状态……
“神恩者”?
虽然心里思绪万千,但波西亚并不会傻傻等着贝伦发难,现实战斗难道是回合制游戏?
早在贝伦合上教典时,他手上的黑色书籍中也有隐晦的红色文字从书页上“爬”起,细密的文字蚂蚁一般排好,悄悄地爬进波西亚的袖口中。
他脚下周围那一圈血肉的“王冠”散发出微弱的红光,这其实是一种仪式,只要他不离开其中心,便能受到巨大的增幅,否则说实话,被誉为“神眷永固”的贝伦在祷告仪式上不可能比他弱。
波西亚打了一个响指,快到正午的天色瞬间黑了下来,只有贝伦那处留有光明。
圣穆兰教会的人都能从太阳中汲取力量,相对应的,也以传播光明为己任。
他的身体缓缓升起,身后的黑暗中走出了一个又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影,他们全都有着淡黄色的卷发,婴儿肥的脸蛋,他们都是波西亚。
他们一起开口,声音重重叠叠,“托尔托萨女士,你所不能理解的皆是吾主的赐福,此乃神迹显现,是仅以吾等这卑弱的凡人之躯也能祈求的奇迹。”
幽暗的气息彻底将贝伦团团围住,她身下的战马不安来回踏着蹄子,打着响鼻。
“奇迹都是懦弱者的借口!信仰只会教我等自强!绝不会令众生愚信!”贝伦厉声驳斥波西亚的歪理邪说,她左手的教典已经完全被白光包裹,那本厚重的硬壳书此时俨然神似一块方方正正的“砖头”,光芒凝固于教典,书籍上还延伸出一根根尖锐的刺角,而右手那根权杖上的光则完全凝聚在杖头的透明宝石中,浓郁得化不开,一根细细的光链将教典与权杖连接在一起。
拜尔看着贝伦将一本教典与一根权杖硬生生组合成了流星锤般的武器,一时哑口无言。无论是“略显”奇怪的教典使用方式,还是一个妙龄美女挥舞流星锤的战斗姿态,对他来说都是不小的视觉冲击。
“邪教徒!和你的邪神一起受死吧!”贝伦双腿一夹马肚,勒着缰绳再度冲向波西亚。
此时她身上散发的微光联同战马一起笼罩在内——【鼓舞】——圣骑士的拿手好戏,虽然只有微弱的振奋精神、驱除邪祟这两个作用,但优点在于维持鼓舞的消耗极小,且协同作战时,每一个圣骑士的鼓舞可以相互叠加,最终形成庞大的阵列之势。
受到鼓舞的战马也一扫之前被幽暗气息震慑的惊慌,马蹄踏碎了黑暗中藏匿于地面上的一条条蠕虫般游动的红色文字。贝伦在头顶一圈圈挥舞的“流星锤”扫开空中无声飘近的黑雾,而且那些稀薄近乎于无形的黑雾每一次与“流星锤”接触,都会点炽烈的光芒点燃,紧接着,光焰弥漫向四面八方,似乎要焚烧这整片黑暗的空间。
波西亚眯起眼睛,黑暗开始蠕动起来,所有被光焰点燃的雾气都被断开联系,它们周围形成了一圈真空,任由其被燃烧殆尽。相比花费功夫与这些难缠的圣焰较劲,牺牲一点点无关紧要的力量才是聪明的做法。
面对冲刺的贝伦,他面前的空间再度扭曲起来,又要故技重施,梅开二度。
“没用!”贝伦大喝一声。
“流星锤”重重地凭空砸下,欲要扭曲的空间仿佛脆弱的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没有坚持一秒就一层层碎裂开。
“吾主在此!吾等旅骑兵的蹄下无有无所至之处!”她的目光牢牢锁定住波西亚的身影,坚毅的眼神无论折叠多少层的空间都没有办法阻隔。
一道白线从马蹄下延伸至波西亚的脚下,延着此迹,已经扭曲的空间被飞驰而过,还未来得及扭曲的空间纷纷破碎,贝伦与马如同利箭一般冲锋而来,赫赫之势,堂皇正大。
“……啧,【骑士宣言】……圣骑士真是麻烦。”波西亚皱着鼻子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没有一点焦虑之色,“漂亮的小姐姐,可不要太小瞧我了。”
他左手的书籍翻开了空白的一页,然后右手食指在书页上轻轻滑过,所及之处,出现一行行鲜红如血的文字。周围的黑暗更加剧烈地蠕动起来,不再顾忌“流星锤”上附着的圣焰,层层压迫向贝伦。
不过随着逼近,贝伦每挥动一圈“流星锤”就会点燃一大片黑暗。【圣焰】作为圣穆兰教会最显著的标志,也有着如【鼓舞】一样的特性——连绵成势时便会燃烧得越发旺盛。不一会儿,那灼热的火舌几乎快要舔到波西亚的身上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白色的焰火焚烧着一切,贝伦骑着战马裹挟着火势,怎么看都好像势不可挡了。
“嘿嘿。”已经龟缩在仅剩一小块黑暗中的波西亚“们”齐齐一笑。
忽然,那些烧光了黑暗薄雾的圣焰中泛出血色,一行行血红文字从圣焰中浮现而出,连结成一条条锁链,锁链又纵横成网,将贝伦包围在其中。
冲锋而来的战马带着巨大的动能高高扬起铁蹄,与“流星锤”同时落在血字之网上,却也只让那张纤细的锁网轻轻一震,便没了后文。
不仅如此,血字缓缓流动着,越发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