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个人的汉城湖

中秋前一日，照例又去岳家。午饭后，打了伞向汉城湖走去。雨正大，但阻止不了我。心里有了汉城湖，就没有了犹豫理由。

岁月静好，光阴荏苒。算来，春秋轮回，我已六走汉城湖，可以说一次一种感动，一次一种感喟，一次一种感悟，因而一次一种心情。前年秋走，已经秋冷，草木多已凋黄，地面处处落叶，心里未必惆怅，却拂不去凄凉。去年春走，无雨，一路反而无趣，也就一走而已。去年秋走，天上有云，预报阵雨，走着走着，竟然天淡淡蓝，云淡淡白，秋日如吉日高照，温和如菩萨的面庞。秋阳里仍有绿红，不如春日温润，却比春日耐看：紫薇花开好，美人蕉更佳。说白了吧，秋韵之美是春日里无法想象的。今年春走，红日当头。虽然找不到第一次走汉城湖那种如诗如画的美感，却自知欢喜一直在我脸上徜徉。虽说错过了桃红李白的眼福，却看见了紫槐花、紫鸢尾、月季红，大红大紫，谁说不美呢？湖风送爽，绿廊纳凉，这样走着，惬意而抒情，忍不住要吟诗作赋了。曾在微信朋友圈发过一组图，云：“生活如此美好！此美不独属我，眼见是艳福，入心便拥有！”入心的话，掏心的话，这样想，就这样说了。

秋雨里走汉城湖，与以前的所有感觉都不同。过去是有过侧门的，可以侧身而入，这次却遭遇封堵。问知，只能进安门了。淅沥的雨在伞上沙沙作响，路面积水了，只得踩水而行。看见一个超市，俩人坐在门口聊天。买水，顺便问进汉城湖的门，店家劝我舍近求远，说：“你不就为看景么？多走些路，风景却好！”又说：“走出去，得四个小时！”不知道他是鼓励我，还是打击我，我道了声谢，寻思，未必那么远吧？往常边走边玩，也就两三个小时的路程。却找不见门，也碰不见人，好不容易瞧见一个保安，在岗亭里避雨，看见我说：“雨大的，谁还游园呢？”手一指，门在眼前呀。我报他一微笑，心说：“我呀！”走了进去。

起码有很长一段路从前没走过，感觉真好啊！常说曲径通幽，感觉自己正置身在曲径通幽处。云雨和茂林修竹浑然一体，步入，别有洞天感。半天走不出去，心便悬浮起来，脚步也轻盈起来，不像走地，倒像走天了，真想一直走，不出去才好。却出去了，豁然开朗，又脚踏实地了，却原来天上地下，一闪念而已。真陶醉了。树淋漓在雨里，水上如烟似雾，屏蔽对岸的高楼，视野里只有这水、这树和这路了。路的曲折是人为的，高低不平也是人为的，本来可以直达，却拐弯了。这是要告诉行人，脚下的路譬如人生的路，直来直去，有啥意思呢？看似蜿蜒崎岖，却能走出诗情画意。人生不独苦辣酸甜，别样的滋味，或许才是真正的滋味！

谢天谢地，雨是下着，却不瓢泼；风是吹着，却不凌厉。我执伞而行，仍能保持从容，看着路，避开积水就是了。我确信，没有这微雨轻雾，就没有这风景近似仙境，就没有这散步好似凌波，美哉、快哉，不能形容，就不形容，只有享受了。没有寂寞，也没有孤独，却有一种与人分享的冲动。当下最美，谁解得呢？汉城湖畔，林荫道上，我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汉城湖属于我了！是真属于我了！”人生没有永恒，瞬间的拥有也是拥有，而且是真正的拥有，是那种“醉翁之意不在酒”般的拥有。把汉城湖比作《红楼梦》，我已读了六遍，今后还会通读、精读的，而读才拥有，这恐怕是常识。把汉城湖比作中秋一轮月，赏月才拥有月，这恐怕也是常识。想到这儿，我就得意了，但没有忘形。我所见、所知、所感的，才是我的，就如同读书一样，一百个人阅读，就有一百种解读。各人是各人的“有”。

出神又走神，就想停下来，歇一歇脚，定一定神。看见翠竹簇拥一个廊亭，既可坐，又可避雨，便走过去，一个转身，赶紧转首，疾步退后，但还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离开后，即发微信告诉一位好友：“我撞艳了！”他问究竟，我告之实情：那坐台上，一把伞撑开，遮挡了下半截身子。一个立着，半仰头脸，长发飘空，闭眼陶醉；一个坐着，嘴脸贴白，如婴饱餐，也闭眼陶醉。两人都已忘我，甚至物我两忘。翠竹如墙，亭台如房，别有洞天，显然被他们当成“洞房”了；秋雨缠绵，烟雾缱绻，天假其时，又显然被他们当成“花烛夜”了。我对我说：“理解万岁！”天地之大，如果有属于他们的广厦一隅，他们还会寻此一隅吗？当然，也不排除激情在顷刻间燃烧，那就更要“理解万岁”了。刹那间，我再次扑哧一声笑了。汉城湖是我的，更是他们的。不是吗？

又望见汉武帝雕像了。左手按剑，右手挥舞，就像雄鹰要飞。一个注目礼，一个转身：“再见，汉武帝！”他永远站在那儿，永远站在汉民族的心里。我忽然若有所思，若有所悟。若要较真，他才算是汉城湖真正的主人。一个人的汉城湖，那个人不就是汉武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