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与叙事:童话·史诗·寓言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一 《大门钥匙》

人不可救药地依赖外在,这在“梯子”的隐喻里已表露。《大门钥匙》篇说人的性格和行为,多由自己的“星座”而定,好似那王室参事,属于“手推车星座”,万事都需要“推上一把”。他总是将时间耽搁在路上,“若不去推他一把,他是不会朝前走的”(安徒生,1992)。这参事知识渊博,无事不晓,都亏了他有一把神奇的“钥匙”,开始还在手上玩着魔术般的变字母游戏,结果“钥匙”干脆径直“钻进了他的脑袋里,在那儿摆动个不停”(安徒生,1992)。它可以回答天下所有的问题,也自然成了参事的“乐趣和智慧的源泉”。但这“精灵”不被夫人的远亲——一位“有灵气的才子”药剂师相信,甚至被嘲讽般地诋毁为小道新闻。为了论证这“钥匙”的“灵气”,及药剂师的无知“盲识”,安徒生首先穿插了这个“胡编乱造”作为铺垫:有一个家庭有一张古老的餐桌,餐桌里有一个精灵。一天两个孩子单独在家里,禁不住“天资聪颖”的诱惑,把精灵弄醒了,于是得罪了他,惹来报复。恼怒的精灵把孩子推进自己的两个抽屉,然后载着他们“从敞开的大门跑了出去,跑下台阶,跑过街道,一口气跑到了运河边上,就纵身跳进了运河里去”。于是两个孩子就淹死了,柜子被送上法庭,“以谋杀儿童的罪名被判在广场上活活烧死”(安徒生,1992)。关于“灵”的叙事,当极其谨慎小心,倘若无“善”根,必将经受恐怖。接下来,“钥匙”预测地下室男人的女儿的命运,回答是“胜利和好运”。为此这女孩与故事本身都踏上了“追寻”之路,可是蜿蜒曲折,终于不堪重负失败了。在这由“钥匙”预测的胜利起点到失败结局漫漫的曲折叙事中,连参事夫人都走完了一生,而且那不怀好意的药剂师还把“钥匙”变成了口水似的“大部头小说”,给参事“天下最恶毒的中伤”。情节就在参事的房子“连那些浸泡在水里抽芽花的樱桃枝现在也由于悲哀而枯萎了”时,那失败的姑娘却顿悟了:“首先做一个好人,然后再是艺术。”(安徒生,1992)这启迪促成了参事婚姻生命的重生,身为参事夫人的姑娘也就印证了“钥匙”的预测“胜利和好运”。

本部分要讨论的是“识别”天才的可能性,特别是在“上帝之梯”与“姨妈之梯”的价值意义存在天壤之别间,如何可以论证“识别”之有效。“钥匙”的“识别”能力最后的论证结果几乎出乎意料于安徒生“天鹅蛋”的内在本质。为什么会这样?“平庸的好人”真能在安徒生心灵上超越“艺术”?故事中姑娘顿悟:“不少钩心斗角和相互嫉妒的事。”此为前章已详述的原因之一。还有前文涉及的安徒生性格的“双重”或者“多重”性,倘若自己“识别”自己都有一定的难度,或者说都只能用“多棱镜”的呈现方式,那么如何有信心全权托付他人“识别”?何况这“识别”还是地位低下如深渊的“妓女”的识别。这依靠的“智识”或者说“开启的钥匙之灵”需要如何的深奥性?

在前文提到的西方评论家杰克的论述里,安徒生威慑秩序而不惜将笔下童话人物若有反叛者置于惩罚中,既为艺术亦抵制“着魔”。但是在笔者的解读里,安徒生正是深深懂得浩渺宇宙中生命的渺小和无奈而无法不敬畏。正如他的追寻与拯救,假如没有“上帝之梯”,以及心灵的悟性坚韧,结果就难以抵达。在《野天鹅》中,拯救者小艾丽,其实也是安徒生甚至我们每个人,只不过是从一片“绿叶”的“洞”中仰视太阳,全部的呼吸都在祈祷,唯一可以信赖的是自己如小姑娘般的“坚韧”和“沉默”的智慧,出其不意地“跳”到公主的身上,方能为“最高者”(《跳高者》,安徒生,1992)。康德那种“天才”创造“现实”如上帝创造“天国”的自信,在安徒生看来存在两否性,即使他同样认同康德的“审美”需要“鉴赏力”,艺术“创造”需要“天才”之论。或许是安徒生太清醒或者太诚实于自己,或者是自己笔之墨水在纸上盛开的边界,甚至人生羁旅的有限。只不过是“椴树”叶的经脉上的挪动,“走啊,走啊,可是还没有等到走完,太阳就下山了”(《玫瑰花小精灵》,安徒生,1992)。而客观现实却如万花筒般“镜片破碎支离”,以至于“灵性识别”之路坎坷崎岖,若没有一种被称为神奇的“爱之超力”,万万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