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秋战国
春秋战国开启于公元前770年周平王东迁,落幕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周平王东迁是中国上古史的一件大事。对于周王朝而言,东迁区分了西周与东周,表明西周的灭亡以及东周的启程。西周时期,周天子是天下宗主,能够约束诸侯的行为,保持天下太平,“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诗经·小雅·北山》)。东周时期,周天子逐步丧失了宗主地位,王室衰弱,无力控制诸侯的力量;天下无道,社会进入动乱纷争的年代。孔子为此感慨:“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论语·季氏》)对于中国历史而言,“东迁”意味着奴隶社会开始向封建社会过渡。经济上是贵族制向地主制过渡:西周时期,实行宗子世袭不得买卖的宗族土地所有制;东周时期,逐步演变为个人私有可以买卖的家族土地所有制。政治上是分封制向郡县制过渡:西周时期,天子是“封建亲戚,以藩屏周”,巩固周王朝的统治,“武王克商,光有天下。其兄弟之国者十有五人,姬姓之国者四十人,皆举亲也”(《左传》昭公二十八年);东周时期,分封制逐渐瓦解,废除了“世卿世禄”,演变为中央集权的郡县制,地方官僚选贤任能,不必再由贵族担任。
春秋战国分为春秋和战国两个时期。关于区分的界线,一般认为是公元前476年,即周敬王四十四年,“冬,叔青如京师,敬王崩故也”(《左传》哀公十九年)。有人认为是“三家分晋”,即公元前403年,还有人认为是韩、赵、魏三家灭掉智氏,即公元前453年。无论哪一条分界线,都认为此前为春秋时期,此后为战国时期。春秋之名源于鲁国史官的记录,后来孔子整理修订为《春秋》。《春秋》记录了鲁隐公元年(前722)至鲁哀公十四年(前481)之间的大事,大体与春秋的年代相当,学界就把史书之名“春秋”作为一个时代的名称。春秋时期,是“礼崩乐坏、瓦釜雷鸣”的年代。周王室虽然衰弱,但尚能在形式上维持宗主地位,诸侯已经坐大,纷纷割据称霸,不再朝见周王,实际上是与周王室共主天下。春秋是以霸主的形式治理天下,先后形成了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秦穆公和楚庄王五位霸主。会盟是诸侯称霸的主要方式,也是与周王室共主天下的基本做法。所谓会盟,是指诸侯间会面和结盟的仪式。比较著名的会盟有公元前656年,齐桓公带领8个诸侯国军队,以优势兵力迫使楚国称臣,订立了召陵之盟,进而建立霸主会盟制度,使齐桓公成为春秋五霸之首。另一次是弭兵会盟,公元前579年和前546年先后两次由宋大夫倡导,以承认晋、楚两大国的利益为前提,在宋国订立休兵和平盟约。弭兵会盟有着重要意义,给春秋社会带来了相对长时间的和平,为诸侯国发展生产、安定百姓生活以及诸侯之间、族群之间的往来融合创造了条件。
战国名称原指当时连年参加战争的强国,“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于匈奴”(《史记·匈奴列传》)。作为一个时代的名称,则源于刘向编辑的《战国策》,“万乘之国七,千乘之国五,敌侔争权,盖为战国”。战国时期,是周王室灭亡、诸侯争雄的年代。公元前403年,韩、赵、魏三家分晋而位列诸侯,形成了秦、魏赵、韩、齐、楚、燕战国七雄的局面,周王室共主地位已经丧失。顾炎武指出:“春秋时,犹尊礼重信,而七国则绝不言礼与信矣。春秋时,犹宗周王,而七国则绝不言王矣。春秋时,犹严祭祀,重聘享,而七国则无其事矣。春秋时,犹论宗姓氏族,而七国则无一言及之矣。春秋时,犹宴会赋诗,而七国则不闻矣。春秋时,犹有赴告策书,而七国则无有矣。邦无定交,士无定主此皆变于一百三十三年之间。”(《日知录·周末风俗》)公元前221年,秦始皇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封建制王朝。
春秋战国是一个社会大动荡时期,“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左传》昭公三十二年)。具体表现在战争频仍,据史书记载,春秋时期有大小战争480多次,其中36位君王被臣下或敌国杀死,52个诸侯国被消灭;战国时期有大小战争230多次,而且规模不断扩大,双方动辄出动几万甚至几十万人,长平之战秦军斩首坑杀赵军达45万人。战争是社会政治经济的集中展示,实质上反映了社会政治结构的剧烈变动。在社会结构方面,西周建立的血缘宗法制度,主要是分封制和立嫡之制。根据宗法制度,周天子依据血缘区分大宗、小宗和远近亲疏,对各级贵族分封统治地区,授予世袭官职,从而建立各级政权和血缘大家族。“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隶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亲,皆有等衰。”(《左传》桓公二年)春秋战国时期,血缘宗法制逐步解体,地缘社会结构应运而生。地缘社会缘于编户齐民制度,形成一家一户的小家庭,既削弱了血缘社会的根基,又奠定了地缘社会的基础。“管子于是制国,五家为轨,轨为之长;十轨为里,里有司;四里为连,连为之长;十连为乡,乡有良人焉。”(《国语·齐语》)商鞅变法时,“令民为什伍,而相牧司连坐”(《史记·商君列传》)。
伴随地缘社会的形成,政治结构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最高权力由原来的君王、贵族等级分封制转变为中央集权和君主专制,“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韩非子·扬权》)。官吏选拔由原来的世卿世禄制转变为以荐举、军功为特色的选贤任能制,产生了依靠食禄而不是依靠分封土地的官僚阶层,“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论语·为政》)地方政制则由贵族分封制转变为郡县制。最早推行郡县制的是秦国,秦武公“十年,伐邽、冀戎,初县之。十一年,初县杜、郑”(《史记·秦本纪》)。春秋战国时期,社会大动荡,诸侯连年征战,固然给老百姓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和痛苦,却也给思想文化的繁荣创造了条件。统治者忙于军事,放松了对思想文化的管控,而诸侯争霸,战国并立,也给读书人和思想者带来了…机遇。
春秋战国是一个经济大发展的时期,“千丈之城、万家之邑相望也”(《战国策·赵策三》)。首先表现在科技和生产力的发展,铁器的广泛使用。如果说青铜器是商周王朝科技发展的标志,那么,铁器则是春秋战国时期科技发展的标志。《诗经·秦风·驷》中有“驷孔阜”之语,“驷”亦作“驷铁”,形容马色如铁,说明在春秋初期已经有了铁器。《国语·齐语》记载了青铜与铁在社会生活中的不同功用,青铜用于制造兵器,铁用于制造农业和手工业的工具,“美金以铸剑戟,试诸狗马;恶金以铸鉏、夷、斤、斸,试诸壤土”。意思是,青铜用来铸造剑戟,然后用狗马来试验,看它是否锋利;铁用来铸造农具,然后用土壤来试验,看它是否合用。铁器最重要的意义在于与农业生产相结合,产生了铁犁牛耕的生产方式,这是农业生产领域的一场重大革命。由于铁器的使用,加大了开垦荒地的力度,扩大了耕地面积。铁器还推动了农业生产从粗放经营向精耕细作方式的转变,提高了农作物单位面积的产量,能够养活更多的人,“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孟子·万章下》)。
同时还表现为经济制度的变革,原先的井田制被破坏,公田变为私田,土地由贵族所有制转变为地主私有制。西周时期,土地为国家所有,不得转让和买卖,“天子在上,诸侯不得以地相与也”(《穀梁传》桓公元年)。春秋战国时期,诸侯、贵族与周天子争夺公田,进而把公田转为私田。公元前645年,“晋于是乎作爰田”(《左传》僖公十五年)。唐孔颖达注疏:“爰,易也,赏众以田,易其疆畔。”杨伯峻认为:“晋惠既以大量田土分赏众人自必变更旧日田土所有制。”[2]土地所有制的变化,必然带来税收制度和国家管理方式的改变。管仲相齐时,实行“相地而衰征(《国语·齐语》),就是土地不分公田、私田,一律按田地数量或亩产多少分等纳税。鲁国则实行“初税亩”,无论公田、私田一律按田亩收税,“初者何?始也。税亩者何?履亩而税也”(《公羊传》宣公十五年)。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土地私有制是经济基础与生产关系领域的巨大进步,改变了农民与统治者之间的关系,调动了农民和地主阶级的积极性。土地私有制,与铁器一起共同促进了经济和生产力的发展,为人类社会的分工,尤其是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的分工,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春秋战国是一个文化大繁荣时期,百家争鸣,星光灿烂。文化繁荣集中表现在士人的出现,为文化学术的发展夯实了基础。没有士人阶层的形成和成熟,就不可能出现诸子百家,也不可能形成中国的轴心时代。西周时期,士属于贵族的一部分,处于贵族的最底层,受到较多约束,不得有僭越之举。春秋战国时期,士的地位下降,被称为士人,已经成为老百姓的一部分,“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管子·小匡》)。士由贵族变成百姓,意味着社会结构中产生了一个特殊的知识分子阶层,不仅使学术研究、思想创造和文化发展由潜在的可能变成了生动的实践,而且成为统治者手中的一张王牌,谁重视人才,谁就能治平天下。诸侯王普遍重视士人的作用,养士成为风气。齐桓公争霸,养游士80人,给予车马衣裘财币,号召天下贤士来齐国。战国“四公子”礼贤下士,广招宾客,演绎了毛遂自荐、鸡鸣狗盗、窃符救赵等历史典故。最为典型的是齐国的稷下学宫,始建于齐威王时,容纳了当时所有的思想学派,兴盛时汇集天下贤士多达千人,“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驺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史记·田敬仲完世家》)。
“天子失官,学在四夷。”(《左传》昭公十七年)士人阶层的出现,为创办私学提供了条件。孔子是中国创办私学第一人,坚持有教无类,“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论语·述而》)私学的出现,既普及了教育,为平民子弟争取了受教育的权利,又促进了文化繁荣,“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史记·孔子世家》)。稷下学宫实质上也是学校,取得了丰硕的思想学术成果,包括政治、经济、军事、哲学、历史、教育、道德伦理、文学艺术以及天文地理、历、数、医、农等学科知识。郭沫若认为,稷下学宫“发展到能够以学术思想为自由研究的对象,这是社会的进步,不用说也就促进了学术思想的进步”[3]。如果说春秋战国时期士人阶层的产生,为百家争鸣提供了人才支撑,那么,私学的出现,则为百家争鸣提供了社会基础。如果说春秋战国社会政治经济的变革,为百家争鸣提供了必要条件,那么,文化的繁荣发展,则为百家争鸣提供了充分条件。风云际会,中国的轴心时代呼之欲出,赫然呈现在世界的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