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老徐砸齿:那痛不可言的血光之灾
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老徐在包装岗位上受重伤,那种伤听着就痛,看着更是痛不可言!
浮选厂包装岗位,之前以人力为主,十几米的铁轨伸入过滤机高台下,每当矿粉装满,就先停下过滤机,把另一边的空袋推过来。接着包装工斜着身子,靠双手将两千斤的矿粉推到航车之下。三九严寒时,矿粉中水分渗袋而出,在铁拉车和铁轨间形成冰冻,有时冻得拉不动要烤火,有时冻得直打滑,一用力拉就翻车,而后者如果压到人,就是个死字,两千斤的重量,压谁谁成肉饼。这在浮选厂中有过真实案例,一个补包装袋的妇女,被坍塌下来的袋装矿粉砸中,死状惨不忍睹,害得我那几天上夜班总是毛骨悚然的。后来有人建议搞一条电力传动带,直接传到航车底下一米高的铁轨包装台。这样安全又高效,过滤机不用停,包装工也能省力不少。
和老徐的第一次见面,让我印象深刻。袋装矿粉层层叠叠,堆得老高,中间围着块空地,有个削瘦的身影,手拿着个长条状的怪家伙,对着十米之前的汽水瓶一指,啪的一声,瓶子四分五裂,碎了一地。听到我的脚步声,老徐回过头来,笑容满面的。我这才发现他手中的是支枪,一支钢管焊接而成,能打钢珠的枪。部队退伍回来的老徐,对枪械特有兴趣,动手能力又强,那是他自己用冲床做的。
到老徐为海峰代班时,车间里已用上电力传送带了。半干的矿粉从传送带上翻落时,扬起腾腾矿尘,这玩意吸进去多了,就会造成矿工的职业病——矽肺,病重的平躺着都不行,跪着呼吸成了最后的救赎。所以包装工都会选择坐在更旁边的袋装矿粉上。那天老徐也是坐在一旁抽烟,这个在东北长大的本地人,爱抽烟、喝酒、打牌、吹牛,但人相当不错,没有架子又热心,同事请他代班,总是二话不说、一口答应。到了十点多,我正在航车上看书,突然听到老徐大吼一声,吓得我赶紧起身下看,原来是一袋矿粉装得太满了,刚才老徐应该是忘了看着。遇到这情况,要先停下传送带。
老徐飞快起身,从一袋矿粉上跳向包装台。我在航车厢里看得清清楚楚,在老徐纵身凌空的刹那,一条包装袋的提绳勾住了他的右脚腕。老徐的身子在空中拉得直直的,然后下巴狠狠砸在包装台旁的水泥板上。砰,一声闷响,我在上面听得心惊肉跳。老徐倒在包装台下,捂着下巴滚动,身体扭来扭去。我叫了两声,不见他回答,急忙将航车开向铁梯处,担心老徐的伤势,我下了一半梯子,就直接跳到下方的矿粉上。当我扶起老徐时,血水从他嘴角、手上不断淌出,他已痛得说不出话、泪流满面了。
这次受伤,老徐直接砸断了四颗牙齿,休息了两个星期才回来,见了我们张嘴笑道:“铁子们,老徐溜达一圈又回来啦。”这一笑,我们眼前顿时金光闪动,老徐的上边牙齿中多了四颗金牙。小施嘴快,说老徐一摔之后,更上档次,都成大金牙了。老徐给他一巴掌:“妈了个巴子,屁档次,这金牙贼贵贼贵,要了我半年工资啊!”
不久后,老徐离职了,据海峰讲,老徐之所以离开浮选厂,最主要是嫌工资太少了。在之后的二十多年中,我只在街头见过老徐一面。他开着一辆爆发着噼里啪啦巨响的摩托车,戴着一副蛤蟆墨镜,听到我叫他,也不停车,只是咧嘴大声回了一声“嘿,老铁!”四大金牙齐露,闪花了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