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幕 冬季
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突然。
从天上落下的雪花，片片晶莹剔透，宛若天上仙女的桂冠坠落凡间。下降的温度，伴随呼吸喷涌出的白雾，去学校路上看见桥下业已冻结的河流，这冰雪世界，除了自带的忧伤悲凉，似乎也有一种难以言诉的美藏匿其中。
和子曦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了，好想跟她一起出来玩啊。甫深看了看前路牵着一起有说有笑的情侣，叹了口气，有些落寞地想着。
“看什么呢？”
温柔的声音入耳，无论听多少次，还是会心动呢。
“最近有时间吗？一起出去玩不？”甫深侧过头，看了眼从昨日下午分别的岔路口走到自己面前的子曦，略微有些郑重地说到。
“这算是邀请去约会嘛？”子曦狡黠地一笑。
“是的。”甫深笑了笑。看着他自然的样子，反倒是子曦不好意思了。
“能不能不要想那么多没用的呀，今天考试成绩出来了看你考得怎么样吧。最近好像不行，元旦那天还有个汇演要彩排。”子曦点了点手指，“要不明天周末一起去福利院做义工吧，虽然不知道你说的玩是什么样子的，不过应该做这个更有意义吧？”
看着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那双略微泛着棕色的瞳孔，余下的视线刚好又染上在地上结成半尺厚的雪的洁白，即使最伟大的雕刻师，也难以刻画出这样的视觉美感吧。
“好吧，虽然不太喜欢小孩子，不过既然你说了，我愿意试试。”
“好啦别贫了，再跟个老大爷一样慢慢悠悠地就迟到了。”子曦在身后推着甫深往前走。
“我要是老大爷，你不就是老太婆了吗？”
“是是是，跟着你老吧。”
“......”
“甫深，第一名。”
甫深撑着桌子，正看着前面子曦的发丝发呆，听到班主任略微有些自豪的腔调，不免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
快步走上讲台，轻轻说一声“谢谢老师”便面无表情地接过成绩单同样快步地走下台，只有经过子曦身边时，刻意地用手捂嘴咳嗽一下，还不忘和转头看来的子曦对视几秒，眸子的得意让子曦攥紧拳头。
回到位置，就被子曦掐了小腿，掐着小腿上的肉360°旋转。
吃痛地拍拍子曦的肩膀，小声地求饶几句，方才摆脱这令人痛彻心扉的折磨。
拿了第一名不免还是要表扬几句的，无非是向甫深同学学习，认真刻苦一类的老套话，貌似还刻意强调了一下不仅是班级第一还是年级第一的事情，引得不少同学回过头来看这位平时显山不露水的大师。子曦恰好转过身，回了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见那象征着荣耀的成绩单被他不在乎地放在一遍，便拿过来好好欣赏一番。
“第二名，子曦。”
同样的上台，接过成绩单，微微行了个礼说上一句谢谢老师尽显家教仪态等。就赢得了全班人（除了甫深）的掌声，在思绪间畅游的甫深倒是被这突兀的掌声吓了一跳，随后又看见子曦有些得意的笑容，再低头已是无语。
同样的流程，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无聊的总结不痛不痒，只有子曦拿着自己和甫深的成绩单比较发出了点点惊愕声入了甫深的耳朵。果然，半晌后子曦转过头，有些悻悻地道：“呵，不就...不就比我高了20分嘛，要是我那两道选择题错了，谁第一还不一定呢。”
“没事，在我心里你就是第一。”
甫深一脸认真地看着转过身来的子曦，有些严肃地说出这样一段玩味的话。
“......笨蛋。”
冬天么，还真是有点冷呢。
挨过一天的课程，独自一人走出教学楼，那种滴水成冰的冷才愈发明显。
可恶，讨厌的元旦文艺汇演。
虽是这样想着，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子曦走到身旁摸了摸头安慰自己后背上小提琴离开。如此想着，自己倒是变单纯了，以子曦为中心给身边的所有人或事非黑即白的评判。这样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开始下起雪来了，那天降的雪花落在不同的地方犹如蒲公英般传递芳华，树梢上也挂着雪，在点点颓落的夕阳照耀下闪耀如金。雪突然下大了，白蒙蒙地一片看不见来路的脚印，也看不到前方的道路。略微积攒的喜悦在此刻心境中消失殆尽，留在雪里的，是心里的那份无奈和感叹不自知的悲凉，以及对未来的一丝恐惧。
这样想着，甫深消失在飘飘大雪中。
“你到了吗？我怎么没看到你啊？”
与愉快的周末相约，本来是件开心的事情，但一想到到处捣蛋的小孩子，甫深就觉得这样的周末根本和愉快没有关系。
算了，还好有子曦陪着。不过这位大小姐，也太难找了吧。
这样想着，拨通电话，甫深站在原地看向天空，期待着耳边的“嘟嘟”会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所代替。电话通了，焦急的甫深下意识地如是说到。
但电话那头却没有回应，使得甫深有些疑惑地看了眼电话，见已是拨通，又放到右耳仔细听了一遍。
“我在这呢。”
俏皮的声音却是从左耳传来，猛一转头，刚好与这位调皮的丫头对视，事出突然倒是让两人都同时后退一步，视线又从对方的目光飘向对面的穿着打扮。
甫深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虽说不是特别的帅，但也算是五官端正。挺拔的身材穿上一身略显笨重的羽绒服反而显得灵活。不过看这个厚度，这个家伙到底是有多怕冷啊。
而子曦就不一样了，本就清秀的面容配上一套衬托气质的衣服便是美若天仙，白色的高领毛衣穿在她完美的身材上更是让人移不开眼。微微凉风袭过，似乎还有几分香水的味道顺着风飘到甫深这里，醉人的香气让人身心愉悦。
看见甫深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子曦略微模仿了一下模特叉腰的姿势，轻轻一笑
“怎么样，好看吗？”
“额，嗯嗯。”甫深勉强把视线收回，想要咳嗽一下转移话题。
“人家那么精心打扮，你就这么敷衍啊。”
“好看好看，我们小曦最好看了啊。等先把任务完成了吧，回头我慢慢看。”
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看向窗外的子曦，甫深伸出手去抚摸那一头柔顺的长发，轻盈细透的发丝在摩擦间竟成为一种奇怪的享受。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摸了，子曦转过头微怒地看了甫深一眼，但也并未阻止，而是双手放在了前排的椅子上，倒过去看着飞逝的树影。
现在这样的关系，是恋人吧？甫深暗暗在心里问了问自己。
不过自己还从未向她坦白，找个时候跟她当面说说吧。
这样想着，甫深也看向窗外，不知是在看纷飞的雪，还是眼前的可人。
“大哥哥大姐姐！！欢迎欢迎。”
方才走好福利院的门口，就看到一个小男孩站在那等着，看见甫深和子曦走进来，便兴奋得招了招手，张开双臂跑了上来。
看到小男孩这般夸张的举动，子曦同样张开双臂，微蹲下来等待小男孩抱上来，面带微笑。
谁知，小男孩径直地跑向甫深，抱着甫深的长腿，边抱口中还念念有词：“大哥哥，你为什么那么高啊，跟我进来吧，我们等你好久了。”
被抱住的甫深先是吓了一跳，尔后便是对着子曦露出了忍俊不禁的表情。听到了小男孩的话，便回应道：“抱歉啊久等了，走吧，你来带路。”然后又看了眼保持姿势面色铁青的子曦，又问到：“为什么不抱住大姐姐啊，姐姐可温柔了。”
“男女授受不亲...这是老师告诉我们的。”听到小男孩的回答，子曦的面部倒是柔和了起来，起身就要去摸摸小男孩的头。
“你看看，小孩子都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不像有些高中生啊，突然就抱过来，怪吓人的，你说是不是啊？”甫深故意把男孩往身边一藏，自说自话般这样说到。
“甫——深——”
“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和孩子们一起嬉戏面带欢笑的甫深，看着奔跑的孩子们，子曦心里不觉感到几分温暖。脸上露出了一份甜甜的笑容。
这下他应该不会那么讨厌孩子吧？
这样轻松的想着，却看见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和其他福利院的孩子不同，她并没有上前一同做游戏，而是坐在位置上看着奔跑的他们，眼睛里是几分渴望和悲伤的交和。她抱着一个布娃娃，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充满稚气的脸白净地像瓷娃娃一样。不知为何，看着她，子曦心中恍惚有种既视感。
“那个孩子，她为什么不一起去玩啊？”子曦问了问一旁的工作人员。
“她呀，怎么说呢，比较内向，也不喜欢和人讲话，跟我们也是爱答不理的，这么小的孩子社交就这么封闭可怎么办啊。”
子曦轻轻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对她露出友善的笑容。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晨敛。”小女孩似乎有点怕生地躲了躲。
听到这个名字，子曦恍然间有种瘫软的感觉。
“哪个晨？哪个敛？”子曦有些急切的问到，手也不知何时地放在了小女孩肩膀上。
“早晨的晨，收敛的敛。爸爸妈妈说，这个是晨光被云所收敛的意思，是他们当初一起看过最美的风景。”看到子曦激烈的反应，反倒是晨敛用手摸了摸子曦的额头。“姐姐，你是不是发烧了呀，怎么了？”
听到这个名字，子曦略微松了口气，随即有自嘲地笑了笑，又在小女孩头上摸了摸，面前温柔地笑笑：“乖，没事的，要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哦。”
听到子曦的忠告，晨敛撇了撇嘴，但也没说什么。
子曦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多有几分惊魂未定的感觉，想要拿起水杯喝口水，却失力地将水杯打翻了，微烫的人手滴在手上，让迷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脑海中的那些记忆，在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这一切，甫深都尽纳眼底。
从开始做游戏就看见小女孩孤身坐在原地，和子曦相同，他也觉得小女孩有种熟悉的感觉。因此，看到子曦走向小女孩，他的视线就不停地闪烁在子曦身上。
等等结束了再问吧。
“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忙，谢谢。”
“没关系，我们会再来看孩子们的，这些都是我们力所能及的”甫深放下环着自己脖子的小男孩，对来送行的老师致意。
“大哥哥，一定要来哦！！我们还要一起玩游戏。”
“一定一定，我们走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哦，要听老师的话。”甫深叮嘱了几句，又瞟了一眼一旁的沉默的子曦，轻轻推了一下，道：“道个别吧，有什么事情待会儿再说吧。”两人走到门外，子曦抬起头，跟甫深一起后头挥了挥手，那些可爱的孩子们露出灿烂的笑容。在人群的最后，子曦突然看见那个叫晨敛的小姑娘，她慢慢地举起手，脸上若隐若现地有几分泪水，轻轻的挥了挥宛若被风吹动的芦苇。
此刻，心中百感交集。
“怎么了，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吗？”再次坐上车，甫深扭过头来一脸担忧地看向子曦，这样问到。
“阿深，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吗？”子曦没有转过头，而是仅仅轻轻地这样说到。
“你说吧。只要是你说的，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都会听你说的。”
“那是我小学的时候，虽然很小，但是影响很深刻。”
“你应该听到别人提起过我的家境，它确实是我令人羡慕的原因之一，但是，它并不是任何时候都令人羡慕。”
“小的时候，我实在无法忍受父亲每天给我安排的私人老师，那是没有自由和囚禁天性的牢笼。在我的要求下，父亲终于给我像普通人一样上小学，当时我开心极了，我仿佛看到了身边环绕的朋友，五彩斑斓的快乐时光。”
“但是，我错了。从父亲送我上小学的那天起，富甲一方的父亲带着威信来到学校，用一种震慑的方式警告别的孩子不准过分接近甚至伤害我，我知道，那是他疼爱我的方式，但是这样一来，其他的小朋友都听着爸爸妈妈的警告对我敬而远之。我还记得有一次一个拿着球的小男孩来到我面前问我要一起玩不，我一脸欣喜地站起身，想要和他一起玩。结果被在我身边环绕的老师发现，他就那样被老师拉走，据说还被骂了一顿甚至告知家长。从那以后，也没什么人主动接近我了。那时的我，或许就像现在的晨敛一样，渴望交流，但却因为自身或外界的原因，被迫封闭，承受最早的痛苦。”
听着子曦略带哭腔的讲述，甫深拍了拍她的背，但那话中的故事，似乎勾起了他点点回忆。
“那样痛苦的日子直到第一学期的最后一天，那时，我遇见了一个不敢接近我却挺身而出保护我的男孩。”
听到这，倒是甫深开始惊讶了，不住的看向子曦的脸，好像在确认着什么。
“那是一个课间的游戏活动，所有人都组好队了，却只有我一个人空余出来。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耳边传来的笑声却又那般无法忍受。正当我眼泪落下打算离开时，他突然走到我身边说要和我一起组队，谁来惭愧，一个学期了同学我都没有认全呢。他一头长长的黑发用银色的发圈了起来，对他的印象似乎就只是那个背影了。他看了眼那些笑我的人，好像是说了一句‘...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别这样对她。’就这样，我第一次在小学里和同学一起做游戏，好像还想起来一点，他的眼睫毛很长...不过印象最深刻的场面就是那天放学，管家和佣人因为大雪堵路了没有来接送，在回家的路上，我被一群大概是初中的人堵住了。”
“他们嚷嚷着看我父亲不爽，要一起教训我，说着几个就走了过来。但就在那刻，他，那个在上午第一个愿意或者说不怕和我一起玩的男孩站在我面前。”
“就是那样的背影，我想起来了...”
“他挡在我身前，用手护着我，不住的往后退，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对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便冲了上去，和四个初中生缠在一起，我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他瘦弱的身体被摁在地上，直到经常跟着我的老师发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见她，就会浮想起那么多，哦，我记得自那以后就没再上小学了，我认认真真地学习，好像那时就一直想着报恩吧。现在想起来，好像也是个遗憾啊。”
子曦说完后长吁了口气，看向甫深，却发现甫深正灼灼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你以前的名字，是不是叫陈怜？”
听到甫深的问题，子曦诧异地看了看甫深。“是啊...我母亲姓陈，父亲深爱母亲，才给了一个这样的名字...你怎么知道？”
“你打算怎么报恩啊？以身相许？”甫深笑了笑，靠在椅子上。
“！！！？？？”
“是南川小学吧？”
“嗯...嗯？！”
“我说怎么开学自我介绍的时候，看你记得在哪见过呢。”
子曦说不出话了，仍是合不拢嘴地看着甫深。
“首先呢，我是你隔壁班的，当时看到你一个人站在那，他们还在那笑我就气不出来，所以就冒充了一次你的同班同学哈哈。”
“然后呢，小的时候，我确实是留过辫子的，那个发圈是外婆给的，诺，这不是嘛。”甫深解开衣服，把袖子往上拉，露出那银色的发圈，在窗外的雪景反映下更加艳美。
“最后呢，我只是好人做到底地见义勇为而已，当初我跟你说的是‘快去找老师’，结果你直接傻呆呆地瘫坐在那了，给我痛的呀。我第一次打架，我还不是打架的料。”
“我没想着改变你，是我鼠目寸光了，谢谢你为我变得那么好。”甫深笑了，那笑容里是喜悦，也是欣慰。
子曦的眼圈红了，捂着嘴鼻子一酸，倒在甫深腿上，哭了起来。
“怎么哭了呀，别哭别哭，哎呀没事啦。”
下一瞬，子曦便立起身子，顶着模糊的泪眼，抱住了甫深。
“我想抱你。”
“这样属于先斩后奏哦。”
“我不管...”
这个漫长的冬季，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