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兰花 裴春爱和紫红
救命呀，桂花喝农药了！
那个清晨，朱传海惊慌的嘶喊声带着哭腔，响彻在松树洼寂静的上空。有人从家里伸出脖子向朱家张望，很快村庄里就充满了杂乱的脚步声，村邻们都跑来了。
人们慌忙找到个木板，把昏迷不醒的桂花裹上被子放上去，然后抬着桂花向镇里的卫生院狂奔，朱传海跑在后面，嗓子嘶哑着都说不出话来。
到了镇里卫生院，医生翻起桂花的眼皮看了看，又去她鼻孔下探探呼吸，说还有气，匆忙给病人洗胃，但后来又说中毒太深，这里治不了，不能耽误时间了，还是赶紧送到县人民医院吧。
一帮人又把桂花抬上一辆旧货车，拉着病人向县城人民医院的方向急驰。
同时往县城赶的，还有刘兰花和王槐林。兰花的兜里揣着姊妹会的那点钱。这些钱的大部分都已经借给乡邻了，大约还剩下七、八十块，兰花全拿了，一路上她不时地用手去摸它还在不在。她赶到医院时，桂花正在急救室里再次洗胃。朱传海急着如热锅蚂蚁，他一方面牵挂着桂花的死活，另一方面又要愁着筹钱治病。庄户人家就害怕惹上这种临时的急病，一分钱也难到英雄汉，到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朱传海看到连襟王槐林夫妇，他板着脸转过身去不理睬这两口子。王槐林走上前扳过朱传海的胳膊，急切地问：大姐夫，大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哼，你们还有脸来这里问你大姐？朱传海咆哮着说：不就是你们王家的小子把紫红勾引跑了，桂花找不回紫红才喝的药？这件事你们夫妻俩心里没一点数？当初为什么要纵容紫红在你们那儿跟那小子胡来？现在倒知道来装什么好人表关心了，走走走！
王槐林听着这话也有点生气，说：大姐夫，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什么叫我们王家，什么叫纵容？年轻人的心思我们也猜不透呀，我们也不知道他俩的关系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呀。又不是我们唆使紫红会离家出走的，你怎么把这个账算到我们的头上了？再说那王家小子只是我的一个远房侄儿，跟我们都出五福了，我又不是他亲老子，我怎么能管到他的事？大姐夫你真是错怪好人了。听到大姐出事了，我们这么急忙地赶来，你莫要把好心当作驴肝肺！
是是是，是我错怪你们了，你们现在来等着给你大姐收尸吧。
哎呀，大姐夫，大姐都这样了，我们现在说气话都没用的，还是想办法赶快把大姐救回来吧。兰花一旁打着圆场说。
哼！朱传海带着怒色走到一边了，接着又长叹了一声。
这时候有护士在走廊里叫：谁是病人刘桂花家属？病人大出血，情况很危险，需要紧急输血，你们快去缴费处把钱给缴了。
我来，我来。兰花连忙说。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刺绣的小荷包，向缴费处一路小跑。王槐林也跟着兰花一起跑。
兰花气喘吁吁来到窗口，嘴里说：医生，我要缴病人刘桂花的钱。
她把荷包里的钱倒出来，递进窗口。
收费的人点了点钱，然后说：就这些？还有呢，再给我。
兰花愣愣地说：没有了。医生您行行好，先收下这钱吧，不够的我们再想想办法补上。
不行，钱不够，血浆是拿不到的。里面那人冷冷地说。
请您帮帮忙吧，让我姐先用上血吧，再耽搁她可能就没命了。兰花向里面双手作揖说。
这可不行，我们医院是有制度规定的，我作不了主的。里面人低头不理睬了。
兰花急得快掉下眼泪了。她和王槐林面面相觑。
王槐林向窗户里怒吼了：同志，你们怎么能这样！先救人要紧啊。欠多少钱，我就在这儿给你们留下做人质，就是砸锅卖铁也会还你们，我们说话算数！
里面那人轻蔑地看了看他，索性扭过头不搭理他们了。嘴里说：你们别再胡搅蛮缠了，来，下一位！
有人把兰花夫妻俩推开，让他们俩闪开窗口的位置。
兰花一时间急得团团转，她忽然扑到窗口说：医生，麻烦我借用你电话可以吗？
里面的人努努嘴说：急事用电话，可以去那边。
挂号大厅一角，有个绿色的电话间，有人值守着。
兰花急忙跑过去，双手作揖说：同志，您行行好吧，我有急事要打县妇幼保健站的电话。
看守电话的人态度还不错，她看了兰花一眼，翻出电话薄，找到了妇幼保健站的电话，拔通了，然后把话筒递给兰花。兰花对着话筒大声说：喂喂，我找裴春爱。
果然就顺利地联系上裴春爱了。兰花在电话里急促把大姐的事情跟裴春爱说了，说请她无论如何要帮一下忙。裴春爱听完后说：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裴春爱打了个电话给医院的熟人，安排先把给病人把血浆给输上了，然后赶到医院去把桂花的医药费给结了，接着来找兰花。兰花看见裴春爱，便急切地迎上前去，裴春爱拉起兰花的手，告诉兰花：病人的血已经输上了，目前情况还算稳定，没有生命危险了。
哎呀，春爱同志，你可是帮了我们家大忙了。兰花感谢不尽地说。
裴春爱把兰花先前缴纳的钱退给兰花，兰花死活不收。裴春爱说：兰花，桂花是平安的生母，对平安有生育之恩，就算是平安报恩吧，我们花点钱也值当。你们农村人，攒点钱不容易，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些钱你还是收起来吧。
兰花还是推搡着不要，说：春爱，已经让你帮忙了，怎么能让你再花钱呀。
裴春爱这时有点生气地说：哎，兰花，我们都是好多年的交情了，说起来大家还是亲戚呀，能帮点忙是应该的，你再要跟我这样拉扯，我就不理你了喂。
兰花只好收下了。
裴春爱站在县医院住院部楼外的小广场上和兰花又聊了一会。兰花并没有告诉她桂花喝药的事都是因为紫红离家出走闹的。裴春爱也没有去深问，但也基本能猜出个眉目来。裴春爱远远看了朱传海一眼，她知道那是平安的生父，但她没想去和这个人打交道。裴春爱又安慰了下兰花几句，就告辞了。她一路上想自己和这家人真是解不开的缘份啊，当初从他们家得到了儿子，在多年杳无音信之后，他们家突然发生的这些事，又全都给她赶上了。她在想，既然紫红并没有远走，还在敬亭县城找了份工作，这样以后是不是有机会让兰花说服紫红的父母慢慢接受紫红的选择呢，要帮忙就索性帮到底吧。
但首选还是要把桂花喝药这件事情告诉紫红。裴春爱用单位的电话打到饭店，找到紫红。紫红在电话里听到母亲喝了农药，顿时就哭了起来，哭得稀里哗啦的。她泣不成声，裴春爱问她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妈妈，紫红说：不，我不能去，我爸如果看到我，非打死我不可。
打完电话，紫红的情绪非常不好，干活总是走神，还失手打碎了一只味碟。一起干活的女师傅不满地看了紫红一眼，本想责备几句，但看到姑娘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也就没说话了。在她的眼里，这个农村来的女子，性格内向，平时总是默默干活，事情呢是抢着做，但话却不愿多说，像是有着满腹的心事。好在女师傅见怪不怪，她认为这是农村人心事多罢了。
紫红上班间隙偷偷跑到储藏室抹眼泪，然后揩干了泪水出来继续干活。午饭供应完之后，店堂里一下子变得清静了，大家一起打扫完卫生，饭店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女师傅们都趴在后厅的桌上开始打瞌睡。紫红却悄悄溜了出来，向县医院跑去。
她对县医院并不熟悉，打听到具体址之后，她心急火撩地赶到医院。但她只是站在医院对面的大街边，看着医院灰白色的院楼，看着医院门前进出的人流，她想妈妈就在几百米之外的某张床上，她的爸爸，可能还有她的弟弟全都在那儿。但是她现在不能进去，她只能站在这里想，这里哭。她在心里喊：妈呀，是女儿我害了你。你可要好好地活着呀，你可不能死。你要是有什么事了，我这辈子的罪过就大了。她就这样痴痴地站了一会，感到泪水都已经流干了。她揩揩眼角，还是忍不住走进医院，来到住院部楼外的一棵树下，准确地说，是躲在树后面向楼里窥探。有那么一刻她真的想立即冲进去，但是又感到实在挪不动脚步。踌躇间她忽然清醒过来，自己现在真的不能在这里久留，她必须要回到饭店去了。她刚要挪动脚步，这时她的背上，忽然有人拍了一下。
紫红吓得一缩脖子，回头一看，是二姨兰花正看着自己微笑呢。兰花的眼里也含着泪。
兰花说：哎呀，我的天，紫红，你竟然在这里，我没有做梦吧。紫红，我们都担心死你了。
二姨，这段日子我也没有走多远，我还好，你们不用担心我。
姑娘，你快进去啊，你妈妈看到你不知道多高兴呢，快进去吧。兰花说着要拉紫红的手一起走。
二姨，我不要进去，我不敢看见我妈我爸。我真的不能……。紫红强行挣脱兰花的拉拽，逃开了。
紫红！兰花着急地大喊：你不能走呀，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你呢，你这个孩子啊，你进病房去看看你妈吧，她为你都差点死了，孩子！
但紫红已经跑出几米远了。
紫红！你不能这样走，你站住！不然，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你信不信？兰花在身后大叫。
紫红站住了。兰花跑过去，拉住她。
姑娘，你这样子也不是办法啊。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相信二姨，我们一起来想办法，让你爸你妈同意你和王延坤好下去。成不成？
真的？紫红半信半疑。
你都闹成这样了，你妈都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啊。她的思想工作我来慢慢做，你要相信二姨我呀，你们的事我比谁都着急呢。兰花谆谆善诱。
摆脱不了二姨，也很相信二姨，紫红同意了兰花的想法。她对兰花提出的唯一条件是，回家后，他们不能再逼着她跟梅家的男人订亲了。兰花觉得没问题。然后紫红把饭店名字告诉了兰花。约定待二姨说服了母亲，她就回家去看妈妈。同时紫红叮嘱二姨，现在还不能让她的爸妈知道她在华欣饭店干活。
兰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