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亚历山大港以北，红海

船帆咯吱咯吱的响声和光脚在木板上走动的啪嗒声把还在发烧的迪林从梦中惊醒。眼前一片漆黑，空气中飘着某种强烈的恶臭。口干舌燥，之前一直充斥在他视线里的各种颜色开始褪去。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他觉得脑子已经开始清醒了。他试着尽力坐起来，牵动了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脖子上被套了个硬邦邦的金属项圈。他往后一退，头撞到了凹凸不平的厚木板。周围有人在说梦话。他小心地摸摸脖子，的确是有个项圈，焊接在项圈外面的一个环里还穿了根沉重的铁链。一片漆黑的头顶上传来人的喊叫声和海水的潮声。四周有股恶臭。

“救救我，马赫女神！”他在心里哭着说，“这是艘奴隶船！”

视线里渐渐又有了光，黑暗的船舱在光下变幻出千奇百怪的形式。那些在睡觉的人的身影慢慢也能看到了，先是金色，然后变成深蓝色，最后是闪烁的红色。铁链也是如此。

迪林集中精神回忆尼斐德教给他的那些咒语和仪式，想要看清眼前的情况。很快便有了效果——在学院的时候老师们反复训练他们去拓展的“清晰视野”突然就出现了。手中握着的铁链在他眼中看得一清二楚。削瘦的手指一点点抚摩铁链，忽然停在一节褪色的链环上。

“这节跟其他的链环不太一样。”他想。他按了按链环，铁链上的紫色印痕先是闪了闪火花，然后突然燃烧起来，不多会儿，链环就在手中烧成了碎片。怕动作太大被人发现，迪林一节一节地慢慢取下穿在项圈环里的铁链，过了一会儿才全部取下来。

自由了。他站起来。四周躺着数百个俘虏，挤在一堆儿睡得死死的。在大约十到十五英尺以外的地方，也就是船舱的中央，有条高出地板的走道。在他和走道之间的地板上密密麻麻躺满了人。他身后是实心橡木板打造的船体，头顶上是主甲板的船骨，木梁上钉着些系东西用的吊钩。

他打量了一下距离，向上一跃抓住第一个吊钩。他一手抓着吊钩，另一手去抓破裂的木板。他感觉抓着吊钩的那只手开始颤抖，赶紧用另一只手抓住下一个吊钩。他抬高双腿，喘着粗气，放开第一个吊钩荡到前方去抓下一个。很幸运，一次就成功了。就这样左右手交替，他拼着一股劲儿够到了第四个吊钩，然后轻轻跳到走道上。在汹涌的海浪中沉浮的船身四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声。

迪林气喘吁吁地蹲在黑漆漆的走道上，双臂不住打颤，头开始发晕。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稍稍喘了口气便站起身飞快地跑到船舱尾部。尾部有一截直通甲板的楼梯。透过舱口和乘风带着船向北航行的方形船帆，他看到了几颗星星。他沿着楼梯往上爬。

他极其小心地从舱口探出头去四处张望，看到船尾高大的船楼，两旁各有一副巨大的操纵桨。在驾驶甲板上，一盏灯在绿色玻璃灯罩里摇曳着。晚风送来低低的话语声。迪林回头仰视主甲板，除了用网捆住的大堆货物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他蹑手蹑脚从舱口出来，爬到不远处的船舷边望出去。船在海中快速前进，大海深不见底，蓝色火焰和紫色云朵在海中飘过，浪尖上跳跃着淡蓝色火焰。颜色开始占据他的全部视线，让他看不见其他的东西。

他晃晃悠悠地爬到船舷上，抓住一根从船边拉到最近桅杆上的绳子。他看了看身下的大海——那是一片光影交错的无底深渊。数不清的海洋生物在远远超出人类想象力的辽阔海域中翻腾嬉戏。他感到自己似乎要掉进去了，拼命拽着绳子。远远地有人在喊些什么，仿佛梦里的回声一般。最后他松了手。

长满茧子的粗糙大手一把抓住他，把他重新扯回甲板上。各种声音在耳边此起彼伏，但他一点儿也没听懂。他奋力挣扎，胡乱挥舞着虚弱的拳头。有什么速度很快的东西打中他的一边脸，吃痛之下，他的视线居然神奇地恢复了。数张野蛮粗鲁的男人的脸出现在他头顶上。其中一人举着长长的铁链，另一个拿着麻袋，那麻袋口大张着，仿佛一张饥饿的大嘴。迪林吓得大喊大叫，慌忙将全部精神集中到按着他的大手上。只见一道亮光闪过，传来一声惨叫，按着迪林的那个人往后跳开，他的整个头都被明亮的白色火焰包裹着。他张嘴想喊，但火焰一下就钻进胸腔燃尽了肺里的所有空气。其他水手们被吓得赶紧往一旁躲。着火的男人倒在船舷上，在极度的疼痛下，四肢疯狂扭动。

迪林趁机闪开，躲到捆在甲板铺板上的大堆货物中间。突然，一双钢铁般的大手卡住了他的喉咙。他不顾虚弱的身体拼命撕扯扼住气管的魔爪，但一点用也没有。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呼吸越来越困难，最后，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