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突破 1944.12.17
1
午夜刚过几分钟,敌线大后方的盟军特工发出了一条信息:“15架容克88和80架容克-52将于0145从帕德博恩—瓦恩区域起飞。目的地为亚琛以南10英里。预计0530返回。”
这条情报,除了具体时间和地点有误外,其他信息都是准确的。盟军情报处小心地记录了下来。它的信息非常明确:敌人即将空降一支主力伞兵,其目的极有可能是阻止美军从北面调兵增援阿登地区。甚至当这条情报还在往盟军上层传递的时候,1200名德军伞兵就已经在帕德博恩和利普施普灵格两个地方,正往大型容克运输机上登机。
他们的指挥官是冯·德·海德特男爵。尽管比较仓促,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都可空降在马尔梅迪北边的林子里,设法拦下所有南下增援阿登的盟军部队。
12月17日凌晨大约1点钟,第一架飞机从利普施普灵格起飞,机上坐着冯·德·海德特男爵。半小时后,最后一架飞机也已离开帕德博恩。冯·德·海德特战斗群飞赴战场。
这群容克飞机轰隆隆向阿登飞去,男爵看到那些刚征召入伍的伞兵们个个都坐立不安。这支队伍他也是五天前才第一次见到,之前带过的部队还没有哪支能让他如此无奈。
容克飞机现在以轰炸阵形飞行,地面上一长串己方的探照灯给这些稚嫩的飞行员指引着方向。在冯·德·海德特的那架飞机上,伞兵们窃窃私语,先是咒骂了一阵美国佬,接着又抱怨起德国空军来。跳伞组长为了他们的安全,不厌其烦地又一次查看了一下行动方案。
凌晨3点15分,冯·德·海德特最后一次检查了自己的降落伞,这是一款新型俄式三角形降落伞,据说具有防摆功能。他将是第一名在实战中使用它跳伞的德国人。他紧了紧绑在打着厚厚绷带的胳膊上的吊带,突然想到,说不定他还会是第一个断着胳膊,就去跳伞的人呢。
他暗想,但愿降落区域至少已经标识好了。之前应该已经抛下四枚轻油弹,画好了十字标记。其中三颗是白色弹;第四颗是红色的,应该指向正西方向。
这时空中炸响了高射炮弹,他们现在正从前线上空经过。高射炮火十分浓密,美国人好像事先就知道他们要来。
现在没有德方探照灯和照明弹为他们导航了,这些菜鸟飞行员便转变成了最简单的中队飞行阵形。飞机上的红绿灯光闪烁得满天都是;要是没有这些灯光,他们早就撞在了一起。
然而被照亮的容克飞机也使得自身很容易被击中,美军的炮火也变得更加密集。不一会儿,冯·德·海德特后头的那架飞机就翻个跟头,一头扎了下去,掉在地上时升起了一团青橘色的烟。
男爵控制住情绪,看了一下周围。他机上那刚入伍的10名伞兵——其中只有两人以前跳过伞——都被吓得哆哆嗦嗦。他站起身,下了最后几个命令。然后耀眼的十字形火光出现在了左下方远处——三道白色光,一道红色光。他们到降落地点的上空了。
早上3点30分,一分不差,冯·德·海德特翻身跃下头一架飞机,他的人接二连三跟着跳了出来。后面的飞机也飞了过来,夜空中到处撒满了浅白色的降落伞,一团团飘浮在黑暗之中。然而飞机似乎有点少,降落伞也不够嘛。出了什么事?
夜很冷,风很大。有那么一刻,冯·德·海德特都感觉自己又被吹了上去。然后风减弱了些,他把自己又调整到指定区域的上空。
一个林子朝他迎面而来,最后时刻才勉强滑了过去。他的双脚重重地落在一片田野的泥地里。怕风再鼓起伞篷,他便快速按下胸前的两个按钮,解开大腿上的伞带。
在他头顶上空,借着曳光弹擦出的红黄绿光,他看到伞兵还在往下飘落,但是疾风已经把他们吹得七零八落。他现在明白,伞兵数量严重不足。
实际上,105架容克飞机中只有10架跟随冯·德·海德特到达了降落区域。其余大多数都被猛烈的防空炮火打散了。还有大约15架飞机上的人由于飞行员过于心切,而被投放在了德国的波恩。
到了凌晨3点50分,天空中已经没有降落伞了。冯·德·海德特只聚拢起了四名受惊了的列兵、一个崴了脚踝的中士,还有一名叫嚣着立即进攻的年轻的纳粹中尉。
一个小时后,在一个泥潭沼泽与一长排软杜鹃花之间的浓密灌木丛中,又有20名伞兵加入了冯·德·海德特的队伍。他知道自己也许还能再找到几个人,但要完成任务,这几个人是绝对不够的。冯·德·海德特战斗群将成为一小盘祭品,献祭给一场已经输掉了的战争。要是他表兄菲利克斯·冯·施陶芬贝格伯爵的炸弹密谋得逞的话,他现在也不会蹲在这荒无人烟的高地上,等一个“前屠夫”。
四天前,泽普·迪特里希就已经夸下海口,说他进攻第一天的中午就会到达米歇尔木屋。可是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早上5点整了,却还看不到迪特里希的影子。
又过了十分钟,男爵听到许多车辆隆隆开过来,心中瞬间就燃起了希望。然而来的一长队卡车上,步兵的衣服上却都印着大红的“1”;而且这些卡车上标着的都是美国星星,而不是黑十字。这让他的心瞬间又凉了。
他知道,这是美军的精英部队第1师,很难对付。他应该前去拦截他们,但用什么拦截?
2
远未到黎明之时,第7装甲集团军的一小支先遣队就已经开进了巴斯托涅,仍然不知道圣维特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地。B装甲战斗群的布鲁斯·克拉克将军挤在梅赛德斯-奔驰车的前座里,车还是师长哈斯布鲁克将军借给他的。从艾巴赫过来的路上,他的手得一直抓着变速杆,才能让它保持在最高挡上。这一路距离很长,也很冷,在列日的时候差点因为一发嗡嗡弹而提前结束了。
奔驰车和随行的吉普车开到米德尔顿设在比利时军营里的第8军司令部,克拉克坚持要见一见米德尔顿。参谋长把他带到将军的私人拖车,这辆拖车架在一个6×6英尺的底盘上,里面装了固定床、洗脸架和厕所。
米德尔顿这一阵发黏液囊炎,折磨得他睡不着觉。克拉克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在看书。“你好,克拉克,”他和蔼地说,“你应该去圣维特帮琼斯将军的。他在西尼艾弗尔山上碰到麻烦了。第106师的两个团被围在那儿了。”
“我只带了四个人。”克拉克说。
米德尔顿这时找到眼镜,戴了上去。“我知道。你的师分三路往南来了。”看到克拉克一脸惊讶,他笑了。
特洛伊·米德尔顿来自密西西比州,1910年以列兵身份应征入伍,而现在已经是美军新一代的将领之一了。他领兵风格稳健,办事高效,好像是在运作一个企业,这点和考特尼·霍奇斯一模一样;他指挥战役时有板有眼,绝不受情绪影响,并且毫不留情。
克拉克疲惫地跌坐在一个折椅上。
“去睡吧,克拉克。”米德尔顿说。他知道睡眠对指挥官的重要性:“你明早再去圣维特见琼斯。”
米德尔顿脸上的从容,让克拉克以为形势不怎么严峻。他来到军官宿舍,在一个行军床上躺下。这将是他以后六天里睡的唯一一次好觉。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三支美军部队正冒着冷风行军。
第7装甲师都没开车灯,正在朝南面的阿登行驶。有传言在坦克间传开来,说战争在欧洲已经结束了,说他们这是要去太平洋。坦克兵们拿起粉笔在坦克的侧面写道:开往太平洋方向。
在第7装甲师经过的几个小时之前,就在同一条公路上,第1师的一个战斗队恰好从冯·德·海德特的一小撮伞兵的眼前驶过。这些筋疲力尽的老兵大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塞进敞篷卡车里,他们是一肚子的不痛快。在开往阿登的一路上,他们冻得发抖,满腹牢骚。
往南很远,从巴顿手里“借来”的第10装甲师没有丝毫着急的样子。看情形要到午后的时候,先头部队才会动身前往北面的卢森堡城。
这三支增援部队的到达时间将会晚于美国守军的期望,但却要早于德军总参谋部的预料。
3
凌晨4点,从破开的罗谢姆峡口往洪斯菲尔德逃来的车辆,仍然络绎不绝:其中有跟炮兵连走散良久的火炮;有突然发现自己身在前线阵地的防空部队;有坐满被吓坏了的炊事员、工兵和文职人员的吉普车和半履带车;还有装满“201”文件、健身器材、服装和弹药的卡车。
在这个慢慢爬行的车队后头不远,行驶着两辆坦克,它们底盘很低,车身宽大,体积大于任何谢尔曼坦克。坦克后面跟着装甲车、半履带车和更多的巨型坦克。所有这些车辆都标着一个黑十字,车上的士兵穿着黑色皮夹克。
约亨·派普就坐在第一辆装甲车里。
派普把他的先头部队重组后,冲进了兰泽莱斯西面的树林,但却没遇到任何抵抗,这让他既惊讶又愤恨。之后,他转向雷帕中尉之前去洪斯菲尔德时驶过的道路,现在正悄悄跟在美军车队后方,丝毫未引起对方察觉。
偶尔有炮弹在空中炸开,借着这瞬间的光亮,前方影影绰绰可以看到黑乎乎的一片建筑,那就是洪斯菲尔德。
在洪斯菲尔德,第14骑兵团的鲍勃·雷帕中尉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头歪着打瞌睡。他忽地坐起来,完全清醒了。红十字会总部外面过往车辆的轰鸣声,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听上去不像我们的车,”他对二级军士长威廉·洛夫洛克说。他跳到前门,一把拉开门。外面车辆行进速度很慢。一枚炮弹在附近爆炸,照亮了公路。
“看!”他指着一辆半履带车倾斜的侧面。美军半履带车的侧面都是垂直的。接着咣当咣当开过来一辆60吨重的巨型虎式坦克,比谢尔曼坦克要大一倍。“我的天哪!”他倒抽了口冷气,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是德国人。”洛夫洛克小声说。
雷帕的震惊变为了愤怒:“那个团长太不靠谱了!该死的,克里尔为什么没有给我们预警?”
正当他开始骂起那个负责村南路障的中士时,克里尔中士本人进来了。
“你有什么说的?”
“当时我在装甲车里,”克里尔镇定地说,“一个家伙晃着手电从路那头走过来,身后跟着个大坦克。真他妈大,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上头有个卐字。”
“那你他妈的为什么不开枪?”
“我想最好先来提醒一下大伙儿。所以我就来了。”
“让所有人做好准备,”雷帕命令道,“我们要离开这儿。趁天黑混入他们的队伍。等下一个交叉路口,我们便右转跑开。”
传令兵跑了出去,让车队做好准备。
屋外轰鸣声大作。雷帕从百叶窗下偷偷往外看,一辆载满德军伞兵的坦克停在了房前。德国伞兵拿枪对着房子,往前门冲来。
“出来!”一个德国兵喊道。
雷帕看了一下其他人,然后又看了一眼通往二楼的楼梯,楼上躺满了伤病员。顷刻间,他感到自己宛若一个老人。
他走上前拉开门,用德语叫道:“朋友!”
天亮的时候,洪斯菲尔德已经沦陷了;如今通往默兹河的大道已开,派普战斗群开始肆意大行其道。时间仿佛又回到了1940年。
派普目前面临一个沉重的抉择。在指定路线西北2英里,有一个美军大仓库,叫布林根。他的车辆这次又快没油了。但正如其他先头部队指挥官一样,他也被严令必须严格按照指定路线走,否则将以军法处置。
一般的德国军官通常会固守“教条”,继续朝南走,然后很快就会耗尽燃料。但派普则不然。他选择转向西北方,并在打退一些工兵后,开进了布林根。他加燃料的时候,时不时紧张地朝东面张望,以为会看到党卫军第12装甲师。但他这个担心是多余的。如果没有断了和后方的无线电联系的话,他就会知道,尽管刚才借用了第12师的路,但那个师现在还被美军的第99师挡在罗谢姆格拉本呢。
然而派普向南转回自己的路线后没几分钟,他自己师一支强大的装甲侦察队就开进了布林根。他们在那里暂作停留,就又向北开去。他们的任务是探察敌情,目的地是往北2英里的维尔茨费尔德村。
就在这个村庄里,第2师特动队的指挥官麦特·考诺普上校,正在一个农舍里走来走去。早上6点53分的时候,有人叫他接电话。
“听我说,考诺普!”上校听出来了第2师师长沃尔特·罗伯森少将的声音,但还从来没听到他这么紧张过,“我要你立即通知所有部队,让他们进入待命状态。建立指挥所前的最后一道防线!敌人坦克已经于布林根冲破我们的右翼,而且有情报说,敌人伞兵也已降落在我们西北方。我们必须守住这些阵地。一旦冲破这里,就没什么可以阻挡他们一路冲到海岸去了。我要你用上每一件武器,死守到最后一个人。懂吗?”
“懂了,长官。可是我就剩下炊事员、文职人员和帮厨的了。”
“全拉到防线上去!”
炮弹开始落了下来。考诺普安排防线的时候,两名记者梅耶·莱文和莫利·卡西迪来了。他们昨天晚上来过这间农舍,现在是来问发生什么了。考诺普叫他们别想什么报道了,让他们赶紧收拾行李,往后方逃命去吧。再过五分钟,就有可能来不及了。考诺普说话的时候,机关枪就已经咔嗒咔嗒地响了起来。
两名记者留了下来。
半英里以外的一幢石头房屋里,罗伯森正在给第5军打电话。他解释了自己的现状:维尔茨费尔德正受到南面的威胁;前方的第99师防线也正在分崩离析;而在北面、蒙绍南边,他的师三分之二的兵力仍在攻向罗尔大坝。
第5军要他立即撤回仍在进攻的那两个团,然后在处境艰难的第99师后面,布设一道紧急防线。
军部那边电话一挂断,罗伯森就立即打给了切斯特·赫希菲尔德上校,上校最近刚带兵拿下了齐格菲防线上的瓦勒晒特交叉路口。他让赫希菲尔德于上午9点左右开始撤退。
就在他说话的当口儿,步枪和迫击炮的声音响了起来。在维尔茨费尔德以南不到800米的山脊上,突然冒出来了六辆德军坦克,后面还跟着半履带车和步兵。
“天哪!”罗伯森向电话里喊道,“德国人来了!”
他从窗口看出去。考诺普上校的三门37毫米反坦克炮分别在他司机、炊事员和另一名司机的操作下,给冲过来的敌人队伍以致命的火力打击。15分钟后,所有的德军车辆就都被摧毁了。紧接着,这支由炊事员和文职人员组成的临时队伍冲向了没被打死的德军步兵,将其歼灭。
看到考诺普能守住维尔茨费尔德,罗伯森将军就放心了。他跳进一辆吉普车,向东驶去。他现在主要关心的是如何把那些刚在齐格菲防线上捅了一个口子的部队给撤下来。
在驶往前沿阵地的路上,他遇上了撤下来的第一批部队。军官和士兵都被弄糊涂了,一路骂骂咧咧的。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他们拼尽力气把瓦勒晒特攻下了,而现在却又要撤出去。他们已经把那个地方叫作“心碎交叉路口”了。
每有一批部队撤下来,罗伯森就把他们立即部署在这道新的防线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第99师那些新兵们已经快招架不住那三个德军师的进攻了。
那些报告并不是在危言耸听。大队大队的国民掷弹兵,在迪特里希党卫军第12装甲师坦克的掩护下,已经冲破防线,正向科林克尔特与罗切拉斯两个兄弟村齐聚。从美军第99师防线中段往后只需5英里,就到了这两个毗邻的村庄。它们横跨几条大路,相夹数英里,是西去的唯一通道,因此也是德军当天的主要攻击目标。而对于美国人来说,这两个兄弟村是第2师和第99师士兵撤退的必经之路,穿过这里才能到达后方的安全地带。再过几个小时,这两个破旧的村庄就会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地带。
4
在南面,冯·曼陀菲尔男爵想把第106师在西尼艾弗尔山上的两个团一口咬掉的“铁钳”,就要在勋伯格合口了。勋伯格是一个山谷小村,处在那个山区突出部位和圣维特之间。
再往后方3英里,在圣维特,艾伦·琼斯将军正在作战室里,研究墙上的一张大地图。愤怒的红色箭头完全包围了他在西尼艾弗尔山的两个团。
琼斯感到万念俱灰。第7装甲师在哪里啊?他们今天一早就应该到圣维特,然后去勋伯格的。要是知道第7师不能准时到达,他当初就不会把霍格的装甲战斗群派到南边的温特尔斯佩尔特,而是把他们派去勋伯格了。
然而尽管忧心如焚,琼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素来注重章法,喜欢在幕后默默治理部队,认为感情外露不是军人应有的本色。
德军离他们只有6英里,前面也几乎没有什么美军阻拦,琼斯只好把最后一些人组织起来,交给了托马斯·里格斯中校。里格斯不仅是第81战斗工兵营的营长,而且还是伊利诺伊大学的前橄榄球明星。他带着这支由500名工兵、一个排的步兵和三辆老旧的坦克歼击车拼凑起来的部队,向东走去。他的任务是牵制住第18国民掷弹兵师,直到救援到来。
仍然相信第7装甲师随时都会出现,琼斯便给被困的两个团口述了一个命令:“增援部队下午到达。现有阵地一旦守不住,便立即撤退。”
他的命令由师炮兵无线电网络传了出去,直到下午3点左右才被人收到。
一个小时之后,在上午10点,第7装甲师B装甲战斗群的指挥官布鲁斯·克拉克将军驶进了圣维特。从巴斯托涅来的路上,车辆极其拥堵;而且在离圣维特还有几英里的田野里,奔驰车还坏了。克拉克一进城,就径直来到宏大的圣约瑟夫教会学校,这里现在是第106师的指挥所。走廊里,人们横冲直撞,忙乱喧嚣。他挤过人群,向琼斯报到。
“谢天谢地!”琼斯说,“我从7点钟就盼着你来!”
“7点钟?”克拉克皱起了眉头,“米德尔顿将军没给我说你的情况有这么糟。”
“我想让你立刻进攻勋伯格。我的两个团被困在西尼艾弗尔山了。你必须把他们救出来!你什么时候能进攻?”
“我说不上来。”
琼斯看着他,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你什么意思?”
“我自己先来的,我的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
盼了这么久援兵的琼斯,此时一句话也没说。
5
上午10点30分,斯帕的不列颠饭店内的第1集团军司令部收到了令人震惊的报告。东面数英里的地方,发现了成群的德军伞兵;美军防线后方很远也发现了敌军的侦察活动。
报告从前线潮水般涌了过来,信息依然歇斯底里,凌乱片面,相互矛盾。尽管如此,考特尼·霍奇斯如今还是意识到自己遇上大麻烦了。显然,他的战线已经被捅破多处,且缺口又宽又深。这有可能是敌人的一次全面进攻。
霍奇斯仔细研究了一下最新的战局报告,下结论道,最凶悍的攻击出自泽普·迪特里希的第6装甲集团军之手。迪特里希造成了两个威胁:向正西进发,直逼默兹河,或者突然北转,隔断第1集团军以及荷兰所有盟军部队与南面的联系。
向西进发,霍奇斯倒不十分担心,可是若迪特里希从据报已落入德军手里的布林根直插向北,这倒让他忧心忡忡。必须尽快建起一道防御大坝,阻拦德军大潮涌向北方。但是哪儿才最适合呢?一旦选择失误,他将没有第二次机会。他对着地图冥思苦想,目光一次又一次地在科林克尔特与罗切拉斯两个村子后方打转:那里有一片蜿蜒起伏、林木茂密的小山。这些小山和通向默兹河的大路并行,在路北面几英里,虽然不是很高,但足够给防御方一个极大的优势——这个优势甚至可以决定这场战役的胜败。霍奇斯决定就在这几座小山上了。
这些小山叫作艾森伯恩山梁。
上午11点,霍奇斯把电话打进凡尔赛的盟国远征军最高统帅部,要找布雷德利将军。据说昨天晚上,布雷德利是在艾森豪威尔的圣日尔曼的石头别墅里过的夜。
“布雷德利,”霍奇斯说,“我要那两个空降师。”
“可是考特尼,第101师和第82空降师是艾克手上唯一的预备部队了。”
“必须得给我。”
“好吧,我问问。”
虽然霍奇斯还没有为自己在斯帕的司令部担心,但战斗已经离它不远了。距不列颠饭店东南方不到15英里,有一个孤零零的地方叫包格涅兹,这里有五条路相交,一些极具军事意义的事件即将在此发生。它被两股装甲部队标在了行进的路线上:其一是第7装甲师三分之一的兵力——预备装甲战斗群,他们为了某种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缘由,正从北而南朝阿登进发;其二是派普战斗群,他们正满怀信心地冲向默兹河。这两股部队——一个从北向南,一个自东向西——即将在这个交叉路口不期而遇。
然而在包格涅兹村里,现在却什么事儿都没有。这里也很少发生什么事情。村里的人去教堂了,都在几英里外的马尔梅迪。只有两个人没去。一个是亨利·乐洛里,他在喂牛。100码之外,在布达维咖啡店里,阿德尔·布达维太太站在吧台后面。
往北20英里,两个美国人正开着吉普车往包格涅兹而来。唐·波伊尔少校和他的司机是第7装甲师预备装甲战斗群的先遣队。他们的部队是全师三个装甲战斗群中最后一个出发的,天刚亮时才离开德国的艾巴赫,但是由于走了最短路线,且一路上畅通无阻,所以就跑在了前头。
波伊尔看上去不像一名坦克指挥官,反倒更像一个教授。1938年从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毕业后,他认定自己更适合对外事务,因此就进了弗莱彻法律与外交学院。然而珍珠港事件的爆发,又让他再一次改变了想法。
第7装甲师突然被拉出来行军,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要去维尔萨姆报到,那个地方位于圣维特后方20英里,是一个重要的道路交汇处。
因为维尔萨姆离前线很远,所以他琢磨他们师可能是要充当第8军的预备部队。
一名宪兵用冲锋枪示意他停下吉普车。“谁是米老鼠的女朋友?”他盘问道,用冲锋枪的枪口顶住波伊尔的肚子。
波伊尔想这人肯定疯了,但还是回答道:“米妮。”
“‘那些流民’是谁?”
“布鲁克林道奇队。”
“你通过了,”宪兵说,“不过我们不得不多加小心。昨晚德国佬的伞兵部队降落到这一片了。他们穿着美军制服,开着我们的吉普车,英语还和我们说得一样溜。”
波伊尔把司机夹在挡风玻璃架子上的M-1步枪拿在手里:“加大油门。我们开到车队前头,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20分钟后,吉普车驶进了简陋的马尔梅迪城。大街上站着人,都盯着波伊尔看,有人诡异地笑着,有人黑着脸。
到了中心广场,一名宪兵给他指了指去包格涅兹的路。“少校,这里是怎么回事?”宪兵说道,“有点不对劲。您看看那些人,真他妈的无礼。”
“你把我问住了,士兵。”可是待再次动身的时候,他想起来了:这个不幸的地方在比利时和德国之间易主多次,所以看到又要出现变动,他们就十分愤懑。
吉普车匆匆驶向包格涅兹的那个五岔路口。在一家沉闷的咖啡馆前,他查看了一下地图。这个咖啡馆有个奇怪的名字,叫作“布达维”。他让司机走往南去的那条路。
半小时之后,两人来到一个只有十几幢房屋和谷仓的居民区。他又看了一下地图,发现这个地方叫波托。从这儿,他们那条路就并入了连接圣维特与西面的大路。
吉普车穿过波托,突然就上了一条东西走向的柏油碎石路。卡车、吉普车、火炮、坦克、半履带车和牵引车等各种各样的车辆都在向大后方驶去。这单向车流慢慢停了下来。汽车喇叭毕毕叭叭地响,司机们呜哩哇啦地大叫;一辆坐满了军官的指挥车驶出车流,沿着没有车的东向车道,向西奔去。一辆载着三名秃头、衣冠不整的人的卡车,在周遭的喇叭声中,也跟着指挥车开到东向车道上;紧接着是一辆装甲车、一辆起重车和一辆没安火炮的牵引车。车流终于又开始涌动起来了。长长的车流延伸出去,不见首尾。然而却没有一辆是朝东开的,没有一辆是去前线的。
波伊尔感到十分震惊。这可不是一支行军的车队,这明显是混乱的大逃亡。他让司机插进汹涌的车流,跟着开向后方几英里的维尔萨姆。
有那么一小会儿,队伍速度快了起来,可紧接着就又慢了下来。波伊尔的吉普车快到一个小村庄的时候,队伍完全停了下来。喇叭声、怒骂声、发动机的轰鸣声,全都交织在一起,沸反盈天。
波伊尔爬出吉普车。他看到前面堵着一大堆的车辆。一长列的装甲车队从对面开来,想从车流中通过,可任凭驾驶员如何叫嚷,都毫无作用。往后撤退的车辆已经把双向车道都密密匝匝地堵死了。
波伊尔走向一名戴狮子头肩章的军械官。“你们是哪个部队的?”他问道。
“第106师。”
“从哪儿来?”
“圣维特。”
“战况如何?”
“昨天两支装甲集团军——至少六个装甲师——突袭了我们。”
“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吗?我要离开。”
“谁在守卫圣维特?”
“我不知道。大概是骑兵团吧。但也可能没人了。所有的人都在撤退。天哪,一团糟!”
波伊尔挤到前面,很快得知从西面来的那支装甲部队是布鲁斯·克拉克的B装甲战斗群。这些人迂回绕到维尔萨姆之后,被命令继续往东,和克拉克在圣维特汇合。
这时候,波伊尔才明白,自己的部队也应该去圣维特,而不是维尔萨姆。但是他必须确保无误才行。他跑回吉普车,让司机坐到一旁,开着吉普车拐入路旁泥泞的田地里。也许他还来得及在维尔萨姆得到新指令,并及时返回波托让预备装甲战斗群掉头,以免他们走错路,陷入这交通堵塞中。
在圣维特,琼斯将军对那困于西尼艾弗尔山的两个团越发担心起来,忧虑开始写在了他的脸上。他想现在的他们定是弹药短缺、缺粮少药。必须采取紧急措施了。
他打电话给第8军空军军官。那边同意应该立即空投物资,并把这一信息传递给了第9战机指挥部。琼斯的请求经过无数司令部,先传到第9战术空军指挥部,再返回第1集团军进行核准,然后到达盟国远征军最高统帅部。终于,几个小时之后,它到了联合空运调度室手里。即便如此,最终将派飞行员执行这次任务的第9部队运输指挥部,也是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收到命令。
然而在当天下午1点30分,琼斯就用无线电通知了被困的两个团,说补给将在当天夜里空投给他们。
这时他才把全部注意力转回到圣维特城本身。首先令他大吃一惊的是迪瓦恩上校把第14骑兵团的残部已经快撤到圣维特了——而这事先根本没征求他的同意。
然后在下午2点,有人报告说德军车辆出现在东面2英里处。琼斯和布鲁斯·克拉克正就这最新的事态进行商讨的时候,迪瓦恩满脸通红地冲进办公室。
“德军就在我们身后了!”他大声叫道,“他们从北面突破过来了。我的部队几乎全军覆没了!”
“你还是叫上校回巴斯托涅吧?”克拉克建议道。他觉得迪瓦恩现在的精神状态,留在前线也没有用:“他可以给米德尔顿将军报告一下前线的情况。”
琼斯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收到里格斯的信息。那支由工兵组成的特遣队在敌军强势火力的逼迫下,已经被迫从圣维特以东1英里的阵地撤了出来。
就在这时,密集的炮火在北面爆发了,这次是美军巨型火炮的声音。一架童子军侦察机发现一队德军坦克和步兵正向圣维特集聚。
一发155毫米炮弹炸在领头的德军坦克上,车队停了下来。紧接着又有50发炮弹轰了过去,德军随之溃散了下去。
“遭遇强烈抵抗!”德军指挥官无线电道。
进攻部队重新聚集在了一起,但却唯唯诺诺不敢往前。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阻挡他们进入圣维特的只是一小群工兵,这些工兵对巴祖卡火箭筒和机关枪几乎一点都不懂。
在纽约市,人们吃着周日的早餐,几乎没有人读到阿登地区的大规模进攻。德军进攻的报道刊登在《纽约时报》第19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读到这篇报道的人中也只有一小撮人会感到担心。因为尽管文章主标题是“德军猛烈突袭第1集团军”,可是副标题则让人们放下心来,“敌人付出惨重代价,无法阻止霍奇斯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