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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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史凭谁定是非—林则徐晚年

“青史凭谁定是非”是道光二十三年(1843)闰七月十七日林则徐西戍一年后,为送邓廷桢召还所写赠诗中的警句,是一位卓尔不群的民族英雄的内心表露。

林则徐在鸦片战争中的反侵略业绩,彪炳史册,永留芳名,他的无辜失败也令人扼腕痛心。但是,最重要的是林则徐自己并没有甘于这种失败,他要竭尽心力去写自己后半生的历史:他自请到镇海前线去“戴罪图功”,应王鼎之邀到河南去涉险治黄,但他迎来的是更大的打击—遣戍伊犁。恶讯之下,人们惊愕惶恐,嗟叹愤懑。而林则徐却抑制自己内心的万般痛苦,千种愁绪,笑慰众人,于道光二十二年二月毅然走上西戍的道路。西戍的路是一条漫长而艰险的路。他在屡遭打击之下,虽然意志依然,但身体的衰病折磨确已无法抗拒。他拖着衰病之躯,行行停停,用沉重的脚印书写自己的晚年人生。九月初,他行至肃州,为了回复早在伊犁戍所的邓廷桢的来信,在所写赠诗中有句云:“中原果得销金革,两叟何妨老戍边!”表达了他没有过多考虑个人得失,而更关爱的是民众的水深火热。等到出嘉峪关后,实际的道路固然愈来愈崎岖,而他的心路更是触景生情,百感交集。他在《塞外杂咏》第五首中说:


沙砾当途太不平,劳薪顽铁日交争。

车厢簸似箕中粟,愁听隆隆乱石声。


这首诗表面上看,似是吟咏道路不平,戍途艰难,实际是对小人(沙砾)当道,甚感不安。由于宦海倾轧,自己好像箕中粟那样,任人播弄。即使如此,他还在忧虑那些让整个社会不安定的“乱石声”。而自己则决心从乱石上压过去,一往无前地去迎接更大的困难。

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初,林则徐抵达戍所,除了安置生活和一些必要的交往外,他对朝廷仍抱有幻想,以为西戍只是短期的迂回,所以在年底所写《伊江除夕书怀》第四章中,曾表达希望被重新起用的愿望:“新岁倘闻宽大诏,玉关走马报金鸡。”过年以后,他渐渐冷静下来,认清现实,对前途感到茫然,透露出“入关之期,亦不可预料”的无奈。于是,他更着重考虑如何在困境中做些有益的事。他根据入疆后所目睹的维、汉民众的困苦流离,分析其根源主要由于缺水抛荒,难以安定,而地方官吏又对民生漠不关心所致。他寻找到新事业的切入口,便从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开始,具体策划如何在新疆兴办水利、开垦荒地的问题。

就在这一年的闰七月间,邓廷桢被赦回,使林则徐又陷入一种非常矛盾的心态中。他一方面在送邓廷桢《赐还东归》的诗中有句云:“白头到此同休戚,青史凭谁定是非。……玉堂应是回翔地,不仅生还入玉门。”此诗寄托对旧友的依恋之情和改变自己命运的期冀。而另一方面,则对自己的归期,表述了“仆已委心灰槁,早决古井之不波矣”,于是决心把自己的治疆想法付诸实践。在道光二十四五年间,他不顾身处逆境,体力衰弱,奔波全疆调查民情地理,想方设法争取主管封疆大吏的同情与支持,甚至取得了朝廷的同意。由自己捐资,从兴修水利着手,大力推行和改善当地行之有效的“坎儿井”引水系统,变荒地为良田,以安抚民生,稳定社会。直到道光二十五年九月,林则徐以四五品京堂候补调回前夕,在他的苦心经营和调动、调协各方力量共同奋战之下,终于在新疆开荒近七十万亩。林则徐在逆境中的苦斗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在新疆民众中留下了传之久远的口碑。

林则徐在回京途中,即奉命署理陕甘总督,次年三月,实任陕西巡抚,二十六年三月又被任命为云贵总督,直到二十九年三月卸任,他的确尽了一位封疆大吏的职责。道光三十年三月回归福州,但他没有优游林下,颐养天年。他不能容忍英人强占福州城内乌石山的神光、积翠二寺,毅然以六十六岁高龄领导群众抗争,取得了阻止英人入城的胜利。他还关心国事,根据自己多年来在新疆的实地考察,结合当时沙俄强迫清政府开放伊犁、塔城的现实,指明沙俄威胁的严重性,提出了“终为中国患者,其俄罗斯乎”的警告。他更关心广西的反抗形势,曾与友人商讨过对策。十月初,咸丰帝为了解决广西事件而重新起用林则徐。林则徐在奉命的次日,即抱病登程。由于长期的辛劳折磨,终于在赴广西途中,于十月十九日病卒于潮州普宁。

林则徐的逝世,确是引起朝野震动。人们纷纷缅怀他在抗英斗争中的丰功,却较少颂赞他在西戍以后的苦斗。人们在知人论世上,似乎更容易看到顺境中的轰轰烈烈,而往往忽略逆境中默默无闻的奉献。其实,一个人的伟大正在于能善处逆境,毫不气馁,挣扎奋进,始终不渝地以不怕天磨的苦斗精神去写自己的历史。尤其是人到老年,由于身心交衰容易退坡,甘于自怡,期望回馈,以致虚耗了美好的夕阳。我认为,尽管他人如何祝祷安享晚年,但自己仍应有不断奉献的精神,为社会,为民众,或多或少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完整地写好自己的全部历史,不留空白!青史凭谁定是非?林则徐以自己晚年的苦斗精神和实际生活做出了铿锵有声的答案:青史凭我定是非!这也是人们应从林则徐西戍历史中得到的一种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