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正是考虑到以上这些因素，所以岳钦韬博士在著作的章节安排上颇具匠心；首末两章原为一体，旨在通过上海城市空间结构的演进来考察铁路路线布置与铁路的工程性影响，从整体和纵向的角度对铁路与近代上海的关系进行较为宏观的把握，但作者出于专著的需要而进行了调整，同时增加了不少新的内容。然后从第二章开始通过具体的领域进行深入的分析。

欣闻岳钦韬博士的大作《以上海为中心：沪宁、沪杭甬铁路与近代长江三角洲地区社会变迁》近日行将付梓出版，值得庆贺！这本著作是他在原有博士论文的基础上增补修订而成，更是他十余年来留心交通史特别是近代铁路问题并积累国内外各种史料的呕心沥血之作。现在该著问世，不仅对近代中国交通史的研究作出了贡献，也为学术界的研究园地再添了一支奇花。

近年来，有关近代中国交通史的研究成果不断涌现，举凡轮船航运、航空、公路等等的研究成果不断出现，在近代中国交通运输业中担当主力的铁路运输的有关研究成果，更是令人有目不暇接之感。尤为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研究成果大多出于中青年学者之手，这种现象既展示了改革开放后新时期学术界的一派新风，也显示出学术界梯队建设的成效和学术后劲发展之强，不能不令人感到衷心喜悦。

特别是进入新世纪后，随着脱胎于交通社会学的交通社会史这种提法的出现和研究的兴起，为过去的交通史研究注入了一股新的清风，学术界的关注点也更为多样化，举凡交通运输与社会生态进程、交通与人口、家庭、社区、社会心理等方面的关系；交通运输与城市经济、政治、产业组织、制度演变、运输政策与发展；交通运输的社会后果，包括能源和土地运用，运输分布的影响、与社会的互动等方面都逐渐进入研究者的视野。无疑，从历史发展和演进的角度及视野来观察近代中国交通的演进和对社会诸方面的影响及互动，能够更立体和更宽广的展示近代交通业的发展对近代中国的影响和作用。

细心的读者一定会发现，岳钦韬博士的这本著作，很大程度上正是从交通社会史的角度来观察和分析近代铁路对社会各方面的影响的。他的这本著作具有两个非常明显的特点：一是地域集中在近代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以上海为中心的长江三角洲；二是在交通与社会关系问题的研究中首次提出了“工程性影响” 的概念。

何为“工程性影响”？岳钦韬博士认为，铁路从规划到建设再到运营的各个环节大致分为两个部分：一项是铁路的路线布置与工程建设；另一项是铁路部门的运输组织和经营管理，前者对沿线社会所产生的影响即为“工程性影响”。作者认为，当前的交通社会学的分析框架基本上都聚焦于交通的“位移”、 “运行” 等运营方面的内容，忽视了交通工程的设计、施工等所引起的社会变迁，或者仅仅将线路、设施的负面影响视作“交通公害”，未能对公害和社会两者的关系问题进行深入探讨。针对以上交通社会学往往脱离工程规划和建设这一重要环节的缺憾，岳钦韬博士的著作从历史的角度出发，通过具体分析沪宁沪杭甬两条铁路在长江三角洲地区建设的工程性影响，力图通过史实来分析和论证这一点，并通过这种论证对历史学研究的不足之处进行了弥补。

岳钦韬博士认为，铁路的工程性影响是铁路与经济社会议题中的重要环节，其意义主要有以下三点：

其一：运营性影响对沿线经济社会的促进作用毋庸置疑，但由工程性影响带来的地产纠纷、水利争端、妨碍生产等诸多负面效应也是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研究铁路建设带来的工程性影响这一领域，有利于纠正严重制约研究者思维空间的认知前提——即铁路作为先进交通运输工具和新的社会生产门类，必然强有力地推动中国的现代化。从而能够更全面的认识铁路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地位作用和需付出的代价。

其二：既有研究表明，近代长三角地区经济社会变迁的交通主导力量当属水路运输，铁路只是处于从属地位，其本身的作用并不明显。但实际上，不明显只是体现在运输领域。由于长三角地区历来水网密布，水路运输除港口码头设施外，不需要进行大规模的运输通道建设，因此其工程性影响远低于铁路。但是，在这一地区，正是因为铁路的工程性影响远大于水路运输，其建设中带来的工程性影响所引发的区域经济社会变迁才更有意义，更加需要我们去关注和认识。

其三：从实践层面来看，经济发展中交通改善带来的效应如何，其所引发的社会经济发展成效所占比例如何，因统计数据匮乏，历来众说纷纭，尤其在水运发达地区，研究铁路的经济社会效应更容易莫衷一是和难以确定。但如果从铁路的工程性影响入手，如铁路的路线布置和工程建设影响等方面入手分析该问题，可以发现工程性影响对社会经济的因果性作用更为明显和更为直接。

正是考虑到以上这些因素，所以岳钦韬博士在著作的章节安排上颇具匠心：他首先从上海城市空间结构的演进为中心来考察铁路路线布置与铁路的工程性影响，这一步可说是从整体和纵向的角度对铁路与近代上海的关系进行较为宏观的把握。接着从第二章开始通过具体的领域进行深入的分析。第二章即重点分析沪宁和沪杭甬两条铁路的土地征收及其工程性影响；第三章以上海城市铁路的规划为中心进一步分析铁路改造与土地征收间的诸多事态和矛盾冲突；第四章将关注点转向另一个侧面——铁路建设对太湖流域水利的影响，进而展示了铁路在河湖水网地区修建带来的各种涉及问题和产生的各种利益纠葛。结语章从路线布置、土地征收与城市空间结构的演进；土地征收、工程建设与沿线社会的变迁两条主线进行总结和提炼。著作最后加有五个附录，进一步将读者带入当时的时空社会环境中，能够更贴实的体会到近代上海与这两条铁路建设间的互动关系和激发的一系列社会反响。

我很欣赏的一点是，岳钦韬博士这本著作的各章安排中，并非空泛的从理论出发进行讨论，而基本都是通过论述一系列的具体事件和矛盾冲突来展示该著所要达到的目的。如第三章“铁路改造与土地征收——以上海城市铁路规划为中心” 之下设计了四小节，分别是第一节，早期改造：改造铁路平交道的计划与交涉；第二节，超越租界：“大上海计划” 中的铁路规划；第三节，战后复兴：铁路规划的继续推进与变动；第四节，现实逆转：1932年京沪沪杭甬铁路联运总站征地风潮。在每一小节下面再具体的将此节所要展示的内容突出重点，条分镂析。其余各章也均是如此。这样一来，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场景就并非仅仅是我们此前习见的铁路建成后对该地区的交通的改变、经济的发展和人口的流动，也并非仅仅是铁路本身的经济运行、管理和效益的状况。这里出现的，是更加立体的多层次的铁路与社会间的多方面联系和互动，是由一个个历史图景串联起来的社会变动图，她更多展现的不是铁路本身，而是铁路出现带来的对整个长三角的冲击和影响，这种影响，不仅远远超出交通本身，而且是持久和长远的作用于社会本身。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影响并非都是正面和积极的，正如岳钦韬博士在该著最后总结的那样：铁路的工程性影响对跨越铁路发展的城市具有阻碍其空间结构拓展的负面效应，并往往淡化了铁路带来的积极影响，进而限制了铁路的经济社会效应；对沿线社会以搅动传统社会秩序、破坏生态环境为影响的主要方面，并且受到这些因素的反制。所以工程性影响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上具有不同的正负效应，体现出经济社会欠发展与不发展的各种面向。

以上所举该著的特点，挂一漏万，但读者一定可以发现，岳钦韬博士著作涉及的很多内容和领域，是此前有关交通史的成果中很少涉及或基本没有涉及的，因此也可视为岳钦韬博士的贡献。以岳钦韬博士的年龄，在此著作中所展现出来的功力和丰厚的积累，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在不远的将来，岳钦韬博士还会带给我们更多更具创见的研究成果。

是为序。

朱荫贵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三日于复旦大学历史学系